第6章 天吾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第4/4页)

可以听见电话那一端汽车喇叭鸣个不停,司机似乎在对什么发火。大概是在某个面朝大马路的公用电话打的。

“这个星期天,就是说后天,我要跟你碰头,然后去见某个人。”天吾给她的话添上内容。

“早上九点,新宿站,开往立川的列车最前方。”她说道。三个事实的罗列。

“在中央线下行站台、最前方的车厢碰头,对吗?”

“对。”

“车票买到哪里的?”

“哪里都行。”

“随便买张车票,等到了站再补票。”天吾推测着补充道,和改写《空气蛹》很相似。“这么说,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你现在在干什么。”深绘里问道,没有搭理天吾的提问。

“在做晚饭。”

“做什么。”

“就一个人吃,很简单。烤干梭子鱼,擦萝卜泥,花蛤葱末味噌汤,配着豆腐一起吃。再做醋拌黄瓜裙带菜,然后是米饭和腌白菜。就这么点。”

“好像很好吃。”

“是吗?其实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一天到晚吃差不多的东西。”天吾说。

深绘里不语。对她来说,长时间的沉默似乎不算什么,但天吾不同。

“对啦,今天我开始改写你的《空气蛹》了。”天吾说,“虽然还没有征得你最后的同意,但是日子不多了,如果还不开始,就来不及了。”

“小松先生叫你这么做的。”

“对,小松先生叫我开始改写。”

“你和小松先生很要好。”

“是啊。也许很要好。”能和小松要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根本不存在。然而,这种事说来话长。

“改写顺利。”

“现在还算顺利。”

“太好了。”深绘里说。似乎并非言不由衷。听上去好像改写进展顺利当真让她高兴。然而她那有限的表达方式,却让人捉摸不透她高兴到什么程度。

“能让你满意就好。”天吾说。

“我不担心。”他话音未落,深绘里便答道。

“你为什么这么想?”天吾问。

深绘里没有回答,对着话筒沉默。这种有意的沉默,大概是在催促天吾思索。但任凭怎样绞尽脑汁,天吾也弄不明白她为何那样确信不疑。

天吾为了打破沉默,开口说:“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在那种公社之类的地方住过?真的养过山羊?这些场面的描写非常逼真。所以我有点想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事。”

深绘里轻轻地咳嗽一声。“不谈山羊。”

“行。”天吾说,“不想谈的话,不谈也没关系。我只不过想问一问。你不必介意。对于作家来说,作品就是一切,不必添加不必要的说明。咱们星期天见!那么,跟那个人见面时,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不懂。”

“就是说……要不要穿得正经些,或要不要带些简单的礼物去,就是这种。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知道。”

深绘里再度沉默。不过这次不是有意的沉默,而是对天吾提问的目的,以及他这样的想法本身,她单纯地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在她的意识领域中无处着地,它似乎超越了语义的边界,被永远地吸进了虚无。就像擦过冥王星身畔的孤独的行星探测火箭一般。

“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天吾断了念头,说。向深绘里提出这种问题,本来就是弄错了对象,随便在哪儿买点水果好了。

“那么,星期天九点。”天吾说。

深绘里隔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没有“再见”,也没有“星期天见”,只是噗的一声,电话断了。

或许她是冲着天吾点头致意后再放下电话的。可惜一般说来,肢体语言在打电话时无法发挥原有的作用。天吾把听筒放回原处,深呼吸两次,把脑内的电路切换到相对现实的状态,然后继续准备他那俭朴的晚餐。


  1. [5] Stanley Kubrick(1928-1999),美国电影导演。代表作有《2001:太空漫游》等。下文的《光荣之路》为其1957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