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豆 几个被改变的事实(第2/4页)

这些先不去管。万一走下阶梯到了地上,碰巧那儿有人叫住我,讯问来龙去脉的话,我该怎样回答才好呢?“高速公路堵车,就从避难阶梯走下来了。因为我有急事。”这么说,能安然过关吗?弄不好会引起麻烦。青豆可不想卷入任何麻烦,至少在今天。

值得庆幸的是,地上没有人看见她走下来。到了地面,青豆先从挎包中取出鞋穿上。阶梯尽头是一块高架桥下的空地,被二四六号国道的上行线和下行线夹在当中,现在用作材料堆积场。四周被金属板围着,裸露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几根铁柱。大概是施工剩下来的,被扔在了这里,长满了铁锈。有一个角落安了塑料顶棚,下面堆着三只布袋,不知装着什么,上面盖着塑料布,防止被雨淋湿。这大概也是施工的剩余物资。似乎是嫌一一运走麻烦,便扔在了这儿。顶棚下边,还有好几只拆开的纸板箱、几个塑料瓶和几册漫画杂志扔在地上。此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塑料购物袋无依无靠地随风飘舞。

入口处安着金属丝网做的门,上面缠绕着好几道铁链,挂着一个巨大的铁锁。门很高,顶端还装着铁蒺藜。根本不可能翻过去。就算翻过去了,这身衣服也一定变成一堆烂布了。试着又推又拉,可那门纹丝不动。连一只猫儿进出的缝隙都没有。真是的!干吗把门锁得这么严实?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可偷嘛!她皱起眉头,恨恨地咒骂。甚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是的!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高速公路上爬下来,却要困死在这材料堆积场里!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绰绰有余。但是,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转来转去呀。而且,现在也不能再回高速公路上了。

连裤袜的两只脚后跟都磨破了。确认了无人偷看,青豆脱去高跟鞋,掀起裙子,褪下连裤袜,又从脚上拽下来,再把鞋子穿好。磨出洞的连裤袜塞进了包里。于是情绪稍稍稳定。青豆一面全神贯注地四下观察,一面绕着这材料堆积场走了一圈。这儿和一间小学教室差不多大,一圈很快就走完了。出入口只有一个。只有上锁的那扇栅栏门。四周的金属板材质很薄,却一律用螺栓牢牢固定。没有工具就别想拧开螺栓。没办法。

青豆查看放在塑料顶棚下的纸板箱,发现它做成了床的形状。还堆着几床磨损的毛毯,不算太旧。恐怕有流浪汉在这里睡觉,周围才乱扔着杂志和空饮料瓶。不会有错。她开动脑筋:既然他们睡在这里,肯定就有供他们进出的秘密入口。他们擅长寻找能躲避风雨又不为人知的场所,还会悄悄地为自己留一条秘密通道,像野兽出没的野径那样。

青豆仔细地一一检查金属板壁。用手摇动,看看有无松动。果然不出所料,她发现一处地方螺栓脱落,金属板摇摇晃晃。她试着朝各个方向摇动它,稍稍改变角度,轻轻向里一拉,就出现了恰好让一个人钻进钻出的空隙。这位流浪汉大概天黑后就从这里钻进来,躺在顶棚下无忧无虑地大睡。如果被人发现他待在这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白天出去找粮食,收集空瓶赚些小钱。青豆向这位夜间的无名居民道谢。不得不以无名的状态出没于大都市的阴影里,在这一点上,青豆和他们是同类。

青豆屈起身子,穿过这个狭窄的空间。小心翼翼,避免昂贵的西服套装被尖处钩破。这不仅是她最喜欢的套装,也是她唯一的套装。平时她根本不穿什么西服,也从不穿高跟鞋。但为了这份工作,有时必须装扮入时。宝贵的套装可不能断送在这里。

幸运的是,板壁外杳无人迹。青豆再次检查着装,让表情恢复平静,便走到有信号灯的地方,穿过二四六号国道,步入跃进眼帘的药妆店,买了一双新的连裤袜。向女店员借后堂用,穿上了新连裤袜。情绪大大好转,胃里残存的那点晕船般的不适,现在也消失了。她向女店员道谢后,走出药妆店。

大概是首都高速公路因事故堵车的消息传开了,并行的国道二四六号线比平日更拥挤。青豆决定放弃乘坐出租车,改从附近的车站乘坐东急新玉川线。这样绝对不会有错。她不愿再次乘着出租车陷入交通堵塞。

在走向三轩茶屋车站的途中,青豆和一位警察擦肩而过。一位高个子的年轻警察,正匆匆赶往什么地方。她骤然感到紧张,但那警察似乎急着赶路,笔直向前,甚至瞧也没瞧她。交臂而过时,她注意到那警察的着装和往常不一样。不是那种看惯了的警服。虽然同样是深藏青上衣,款式却有微妙的不同,更接近休闲式样,不像从前那样贴身,质料也比从前柔软。衣领小,藏青的色调也稍淡一些。而且手枪的型号变了。他腰间别的是大型自动手枪,而日本警察一般配备左轮手枪。在持枪作案极少的日本,警察卷入枪战的机会几乎不存在,因此旧式六连发的左轮手枪便够用了。左轮手枪结构简单,价格便宜而且故障很少,还便于修理。但这位警察不知为何携带着能半自动射击的最新型手枪。可以装填十六发九毫米子弹。大概是格洛克,要不然就是贝雷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警服和手枪的规格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更换了吗?不对,这不可能。青豆一直非常仔细地阅读报纸,如果要进行这样的换装,报上一定会连篇累牍地报道。何况她一直在关注警察的着装。到今天早晨为止,也就是仅仅数小时前,警察们还身穿和往常一样的硬邦邦的警服,佩带和往常一样的难看的左轮手枪。她记得清清楚楚。真奇怪。

但青豆没有余裕深思。她有工作得去完成。

青豆把风衣锁进涩谷车站的投币式寄存柜里,只穿着那套西服,沿着坡道朝那家酒店快步走去。那是一家中级都市酒店,虽然不算豪华,却设备齐全,清洁,不会有可疑的客人光顾。一楼有餐厅,还有便利店。离车站近,位置极佳。

她走进酒店后,直奔洗手间。幸运的是,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先坐在马桶上撒尿,撒了好长时间。青豆闭起眼睛,心无杂念,像聆听遥远的怒涛声一般,听着自己撒尿的声音。然后走向洗脸台,用肥皂仔细地洗手,用发刷梳头,擤鼻涕。掏出牙刷,不蘸牙膏麻利地刷了牙。时间不太充裕所以省去了洁牙线。还不至于这样,又不是去幽会。对着镜子薄薄地抹了层口红,理了理眉毛。脱下西服上衣,调整胸罩吊带的位置,将白色衬衣的皱纹扯平,闻了闻腋下,没有汗味。然后闭目,照惯例念诵祈祷词。句子本身毫无意义。意义之类的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念诵祈祷词这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