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豆 不要被外表迷惑(第2/4页)

“雅纳切克。”青豆半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出口便后悔了:这话不该说出来的。

“您说什么?”

“雅纳切克。写这支曲子的人。”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是个捷克的作曲家。”青豆说。

“哦?”司机似乎很钦佩。

“您这是私人出租车吗?”青豆有意转换了话题。

“是的。”司机说,然后顿了一顿,“我一个人干。这辆车是第二辆啦。”

“座位坐着很舒服。”

“谢谢您。不过,这位客人,”司机微微扭过头来,说,“您是不是有急事?”

“我和人约好在涩谷见面,才请您走首都高速公路。”

“您约好几点钟见面?”

“四点半。”青豆说。

“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这样可能会来不及。”

“会堵得那么严重吗?”

“看样子前方好像出车祸了。这不是普通的堵车。从刚才起几乎一点也没动过。”

这位司机为什么不听听收音机里的交通信息呢?青豆觉得奇怪。高速公路陷入了毁灭性的拥堵状态,寸步难移。一般来说,出租车司机这种时候应该调准频率收听广播呀。

“您不听交通广播就知道吗?”青豆问。

“交通广播根本不能信。”司机说,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空漠,“那东西有一半是假话。道路公团只播放对他们有利的消息。此时此地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靠自己的脑袋去判断。”

“根据您的判断,这堵车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吧。”司机静静地点头,“我敢保证。一旦堵得这么严实,首都高速就是地狱。您的约会很重要吗?”

青豆想了一下。“嗯。非常重要。是去和客户会面。”

“那可有点麻烦。对不起——您大概要来不及啦。”

司机说着,仿佛在缓解肌肉的僵硬,轻微地转转脖子。后颈的皱纹像太古的生物般动了动。青豆不经意地望着这个动作,忽然想起挎包底部那尖细锐利的物体,手心微微渗出了细汗。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这里是首都高速公路,到下一个出口前我们无计可施。你不可能像在普通的路上那样,在这里下车,赶到最近的车站,坐电车过去。”

“下一个出口在哪儿?”

“池尻。弄不好得一直开到傍晚,才能开到那儿呢。”

一直开到傍晚?青豆想象着自己在这辆出租车里一直被关到傍晚的情形。雅纳切克的曲子还在继续。加了弱音器的弦乐器仿佛要消除亢奋的情绪一般挤上前来。刚才那种扭绞感已经平息了许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豆在砧附近坐上出租车,从用贺驶上首都高速公路三号线。开始车流很顺畅,但快到三轩茶屋时忽然开始堵车,不久就几乎一动不动了。下行线畅通无阻,只有上行线悲剧性地停滞不前。下午三点后通常不是三号线上行线的拥堵时段,青豆才指示司机走首都高速公路的。

“在高速公路上,等待时间不会另外收费。”司机对着后视镜说,“所以您不用担心车费。不过要是耽误了您的约会,是不是不太好?”

“当然不好啦。但不是说无计可施吗?”

司机瞟了一眼后视镜中青豆的脸。他带着淡色的太阳镜。由于光线原因,青豆窥探不出他的表情。

“这个嘛,办法倒不是一点也没有。只不过稍有点出格,是个非常手段——从这儿也可以坐电车去涩谷。”

“非常手段?”

“这个办法有点不方便在人前说出来。”

青豆一言不发,眯起眼睛等待下文。

“您瞧,前边不是有块紧急停车用的空地吗?”司机指着前方说,“就是那儿,竖着块埃索大招牌的地方。”

青豆凝神望去,看见在双车道的左侧,辟出一块用来停放故障车辆的空地。首都高速公路没有路肩,所以随处设有这种紧急避难场所,附设黄色的紧急电话亭,可以和高速公路事务所联络。此刻这块空地上一辆车子也没停。紧挨着反向车道,路旁的楼顶上有一块大大的埃索石油广告牌,一只笑容满面的老虎手握加油管。

“其实呢,那儿有一段阶梯,供人走到下边的地上。遇到火灾或大地震,驾驶员就可以弃车逃生,从那儿爬下去。平时,维修道路的工人就从那儿爬上爬下。利用那个走下去的话,不远处就有一个私铁东急线车站。坐上电车,很快就能赶到涩谷。”

“首都高速上居然有避难阶梯,我还真不知道。”青豆说。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

“但现在又不是紧急事态,随便去爬那个阶梯,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司机顿了一顿。“是啊,道路公团的详细规则是怎么规定的,我也不清楚。但这样做并不会给别人带来不便,大概可以容忍吧。况且那种地方又没有人站岗。道路公团尽管员工很多,但真正干活的人少得可怜。他们就是凭这个名扬天下的嘛。”

“那阶梯是什么样?”

“这个嘛,和火灾的逃生梯很像。喏,就是那种老式楼房背面常常能看到的梯子。并不是特别危险。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吧,不算难爬。入口处倒是有一道栅栏,但不高,只要您想翻,一下子就能翻过去。”

“您自己爬过那个阶梯吗?”

没有回答。司机只是在后视镜中淡淡一笑。那是寓意无穷的微笑。

“总之,您自己决定。”司机和着音乐节奏,用指尖轻轻地叩击着方向盘,说,“坐在这儿,悠闲地欣赏音质上佳的音乐,对我来说是没关系的。反正再怎么努力,咱们也不可能脱身。到了这个份上,就只能听天由命啦。我只是说,如果您有急事,也不是没有非常手段。”

青豆微微皱起眉,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抬头望着周围的汽车。右边有一辆蒙着白乎乎一层薄尘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坐在副驾驶座的年轻男子打开车窗,百无聊赖地抽着烟。长头发,晒得黑黑的,身穿深红防风外衣。货厢里装着好几块肮脏的冲浪板。再往前停着一辆灰色的萨博九〇〇,有颜色的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边坐的是什么人。车蜡打得锃亮,走近了足以映出人脸。

青豆乘坐的出租车前边,是一辆后保险杠瘪下去的练马区车牌的红色铃木奥拓。一位年轻的母亲手握方向盘,幼小的孩子无聊地站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母亲似乎很不耐烦地在警告孩子,隔着玻璃窗可以读出她的唇型。这光景和十分钟前一模一样。在这十分钟内,车子恐怕前进了不足十米。

青豆思前想后,把各种要素按照先后顺序,在脑中整理了一番。没花多长时间就得出了结论。雅纳切克的音乐也与之相伴,进入了最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