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叶篇(第4/13页)

其实,菊雄就算唱唱小曲,在账房里偷偷懒,那对茑乃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阿常认为,菊雄唱小曲的这种爱好应该鼓励,总比他到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强。

“如果菊雄抛头露面,把料亭搅和乱了,反倒不好了。我们家这种料亭必须要女人抛头露面,所以女人一定要好好做!”

确实,茑乃家是一个母系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由女人操持打理的。

阿常和两个男人生了四个闺女,但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个男人正式结婚。当然,里子和槙子还有上面的姐姐赖子,都只是被父亲承认而已,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女。但姐妹几个谁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与其说是不放在心上,莫如说是因为在不在乎身份的环境里长大的,这种说法或许更为准确。

阿常的母亲阿房一辈子没有结婚,阿房的上一代在户籍上好像也是单身。

茑乃家至今还有这种想法,与其让一个不着调的男子继承家业,不如让精明能干的女儿继承家业,然后招个上门女婿,这个办法一定错不了。

“别去指望菊雄,自己好好做!”

阿常这样鼓励里子,但年轻的里子还是希望被可信赖的丈夫抱在怀里,事事都由丈夫引导。

到了傍晚六点的时候,凉风里传来了高台寺的钟声。八坂神社和东大路那一带车水马龙,钟声没入了市井的喧嚣听不清楚,但在稍微靠里的这一带却听得很清楚。

在嫩叶的芬芳里,茑乃家甬道两侧的灯笼亮了起来,从这时候开始,客人的轿车开始陆陆续续到达。

里子今天穿了一件茄紫色的和服,腰间系了一条白底的盐濑带子,上面画着淡墨色的紫阳花,发髻上插了一枝翡翠簪子。

遇到喜欢的客人时让簪子的花饰朝上,遇到不喜欢的客人时就让簪子的花饰朝下。那样一来,讨厌的客人一定会早早回去。花街从过去就有那种护身符吗?里子还记得赖子和铃子两人有一回曾为让簪子花饰朝上还是朝下争吵不休。

那种护身咒符真的管用吗?但是还很小的里子根本就不相信。但现在每次插上簪子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心里嘀咕着可能不会有什么用,可看到客人的那一刻还是不由地改变花饰的朝向。

今天,里子发髻上的簪子,花饰清清楚楚地指向上方。

六点钟要来的客人里面有国际电业的椎名专务。好像因为工作方面的事情要和五个客人一起来,早在一周之前就预定好了。

里子只到椎名的宴会上陪过五六次。他第一次来是半年前,是被公司的客户领来的。从那以后,椎名每次到关西来都会来茑乃家。

椎名的公司总部在东京,公司主要经营电脑和相关零配件。在大阪有分公司,椎名好像经常到关西来。因为公司和美国的大型厂家有技术合作关系,好像他也经常去外国。

据同来的客人讲,椎名原本是东京大学工学部毕业的工程师,十几年前进了现在的公司,进公司之后迅速崭露头角,两年前才四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了公司的专务。

但从表面上看,椎名并不是那种精明干练的人。个子很高,身体很结实,但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别人说话的时候,一般就是个听众。看上去虽然像个木讷的理工科毕业的人,但他很能注意一些细节。

像茑乃家这样的大料亭,客人临走的时候都会留下小费。一般都是用纸包起来交给领班或最频繁出入宴会厅的女服务员。

过去没有客人不留小费,但现在好像不是那样了。尤其是因公招待客人的时候,很多客人临走时都不留小费。即使有干事在场,他们可能也想不起来,即便想起来了,也不愿付小费这种不出现在收据上的钱。

“这些客人真没意思!”

阿常笑话那样的客人,但时代变了,也是不争的事实。干脆不收小费这种繁琐的钱,就像酒店一样,作为服务费明明白白地向客人收取或许才是现代的做法。

但是,那些老客人临走时还是会留下小费。当然,那不是店家要求的,也不会因此在服务上有什么分别。但在茑乃家这样的老字号料亭,走时留下小费算得上是一个规矩。倒不是因为留下小费会怎么样,说起来那是客人对厨师等工作人员的一份心意。

椎名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是被招待的客人,所以吃完饭就那么走了。第二次来的时候就不是那样了,他亲自把小费递给了女领班。而且是在宴会中途装作去厕所到了走廊里,悄悄把小费给了领班。后来才听说,他还给了负责给客人看鞋的人小费。

“看样子就知道是个落落大方的客人,心可真够细的!”

听女领班那么感慨,里子心里也很敬佩他。

虽说身为专务,可小费之类的应该是他自掏腰包吧?给服务员五千日元,给领班三千日元,这点儿小费对他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大钱,但他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把可给可不给的小费用纸包起来,悄悄交给领班,这可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

仅凭给不给小费来评价一个人,可能有点儿过了,但里子在椎名貌似不拘小节的外表下,看到了男人的一种大气。虽然外表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可他在心里却惦记着最下面的人。

不但里子那么想,就连领班阿元都对椎名抱有好感。

“明明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却从不显山露水。”

听阿元那么说,里子也频频点头。

从那以后,椎名每次来,里子都会到宴席上去打招呼。

不过,作为老板娘不能总在一个宴会厅里陪着,不管是喜欢的客人还是不喜欢的客人,应该到所有的宴席上去露个面打个招呼。

但是,如果是椎名来了,里子总是不由地想多待一会儿。

话虽如此,但里子并不坐在椎名的身旁。一般来说,既然是老板娘,就应该坐在主客的身旁为客人斟酒。但不知为什么,里子唯独不肯坐在椎名的身旁,她总是故意躲得远远的,只是从远处默默地看着。

椎名在宴席上几乎不谈论工作的事情。他的话题很多,比如最近报纸上的新闻、朋友的消息、到外地旅游或去国外时的印象、还有电影戏剧什么的。

在东京,他好像也经常去新桥和银座,听他讲这些的时候,里子莫名地会感到一丝嫉妒。

但是,椎名好像丝毫没有察觉里子的心情,酒过三巡就开始讲笑话,迎合众人频频点头,看样子喝得很高兴。但他从不对里子说“到我身边来”或“给我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