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一本书(第3/6页)

“这就是特立尼达印度人的问题……”毕哈利接话道。

“苏拉杰他爸和他们可不一样,”苏拉杰妈妈插话说,“他希望你能成功。”

毕哈利接着说:“格涅沙,说不定有人忌妒你,付钱给那个巴斯迪奥,让他故意把书印得这么薄。如果换一家印刷厂,你的书应该可以印到六十页,用那种厚厚的纸。”

“不管怎么样,别放在心上啦,”苏拉杰妈妈安慰格涅沙,“多少是本书,你比这个地方的大多数人厉害多了。”

毕哈利指着封页上的照片,咬着嘴唇说:“这张照片很好,格涅沙。”

“他看起来真像一个教授,”苏拉杰妈妈附和道,“真严肃。用手托着下巴,看起来就像在思考严肃的问题。”

格涅沙也拿起一本书,翻到了致辞页。“我觉得苏拉杰爸爸的名字印出来也很好看。”他对苏拉杰妈妈说。

毕哈利尴尬地又咬了咬嘴唇:“没有啦,伙计,你在开玩笑吧。”

“我觉得整本书看起来都很好。”苏拉杰妈妈说。

※※※

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佛维斯莱姆罗甘的店里,莉拉站在厨房窗前洗碗。她正准备把脏水从窗口泼出去的时候,看到窗台下冒出一个脑袋。那张脸很熟悉,但脸上古怪的笑容却是她不曾见过的。

“莉拉!”那张脸小声叫她。

“哇——是你。你在这里干吗?”

“我来接你了,姑娘。”

“快滚开,你听着。当心我把这盆脏水全部泼在你脸上,看你还笑得出来。”

“莉拉,我来不仅仅是看你,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而且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有话快说,我还真服了你,你够沉得住气的,啊?你把我气走已经快三个月了,居然问都不来问一声,‘狗啊,你还好吗?’或者‘猫啊,你怎么样?’现在,你倒想起来看我了,啊?”

“莉拉,那可是你先离开我的。我没有时间来追你,因为我一直在写书。”

“滚远点,去和毕哈利说吧。听着,我要叫爸爸了,他要是看到你,你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我警告你。”

那张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了,声音也变得神秘兮兮。“莉拉,我写了本书。”

她觉得格涅沙这回没有对她说谎,因而紧张得有些颤抖,回道:“你骗人。”

他唰的一下从怀里抽出那本书。“看这本书!看看我的名字,看看我的照片,看看这些字,都是我亲笔写出来的。我可是坐在我们的书房里,用普通的铅笔,写到普通的纸上的。现在呢,印出来了。”

“哦,天哪!哦,天哪,天哪!你真的写了一本书。”

“当心!你的手上还全是肥皂,别碰!”

“听着,我要马上跑去告诉我爸爸。”她转过身,往里面的屋子跑。格涅沙听到她说:“我们一定要让苏敏特拉知道。她一定一定不喜欢听到这个消息。”

格涅沙被独自留在窗台下,站在罗望子树的树荫里,得意地哼哼起来,心情好得开始打量莱姆罗甘的后院。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进去,既没注意到生了锈的空铜罐,也没有看到一些水桶里浮着蚊虫幼卵。

屋内响起莱姆罗甘沙哑的声音:“先生!进来啊,先生。干吗把自己弄得像个陌生人一样在外面站着呢?进来,请进,坐在你的老位子吊床上吧。哦,先生,真是荣幸啊!我太、太为你骄傲了。”

格涅沙在吊床上坐下来。现在这个吊床是用蔗糖口袋编成的,墙上的中国日历已经不见了踪影,受潮的墙壁还像以前一样脏。

莱姆罗甘用他汗毛浓重的肥手抚摸着书的封面,笑得合不拢嘴。“书真滑啊,真滑。”他说,“快看,莉拉,摸摸看有多滑。看这封面上印的字,好像本来就是纸的一部分啊,先生。哦,先生,今天你真的让我感到骄傲。还记得吗,莉拉,圣诞节的时候我还跟你和苏敏特拉说过来着,格涅沙是我们家最偏执的人。我的看法是,每个家庭都应该有个偏执的家伙。”

“这还只是开始。”格涅沙说。

“莉拉,”莱姆罗甘故意用严肃的口吻说,“姑娘啊,你丈夫千里迢迢赶到佛维斯来,你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饿了,口渴不渴?”

“我一点都不饿,也不渴。”格涅沙说。

莉拉看起来很发愁。“米饭都吃完了,木豆菜剩得也不多了。”

“那就开个三文鱼罐头,”莱姆罗甘命令道,“再弄些面包、黄油、辣椒酱和鳄梨。”他亲自起身到厨房看莉拉准备这些东西。“姑娘,我们家出了个作家,出了个作家啊!”

他们让他在餐桌边坐下。餐桌上早就没了油布、花瓶和纸制的玫瑰花。父女俩端出搪瓷盆,看着他吃。莱姆罗甘的目光则不停地在盘子和格涅沙的书之间来回打转。

“还要加点水吗?”莉拉问。

嘴里塞满食物的格涅沙发现自己无法及时回应莱姆罗甘的夸赞,他只能加快咀嚼和吞咽的速度,同时迎合地点头。

莱姆罗甘终于摸够了,打开了绿色的书封。

“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识字的人,先生。”但因为实在是太激动了,他露出了马脚——其实他是识字的。“《关于印度教的101组问答》。格涅沙·拉穆苏米纳尔学士著。读起来真好,嗯,是不是,莉拉?再听听。”他把书名又重复了一遍,点着头,眼角冒出喜悦的泪水。

莉拉说:“当家的啊,我老早就跟你说了,别再搬出自己的学士头衔了。”

格涅沙使劲将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好的食物咽下去。他抬起头,看着莱姆罗甘说:“那天我和毕哈利还谈起这事。我不认同现代教育制度,每个人都觉得有了那张证书就万事大吉了。一张证书并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学士。关键在于:怎么学习,想要学习什么,为什么去学习,这些才是重要的。我实在想不出我为什么不能称自己为学士。”

“你是个学士,先生。我倒想看看有谁敢跑到我面前来说你不是学士。”

莱姆罗甘又翻了几页,大声朗读起来:“第四十六问:谁是现代印度史上最伟大的人?莉拉,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回答的。”

“让我想想。是、是……圣雄甘地吧?”

“对了,姑娘。一流的回答。这本书上也这样说呢。真是本好书,先生。上面有各种各样有用的小知识啊。”

格涅沙正举着一个铜水壶喝水,水壶把他的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声音。

“让我们再看看,”莱姆罗甘继续说,“听听这一句,莉拉。第四十七问:谁是现代印度史上第二伟大的人?”

“我知道,但现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