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垂钓

博迪·卡莱尔(童年好友):我的手指最终会碰到活生生的兽皮。吼吼一个劲儿地怂恿我把胳膊尽量往地洞深处伸下去。我的手指蘸满了肥油,滑唧唧的。我在沙土地上摊得展展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阳光晒红了,手在一头有害动物黑漆漆的窝里缓缓往前摸着,洞里真是冷得瘆人。臭鼬,或许是吧。或者是郊狼的洞,或者是囊地鼠的。

吼吼盯着我的眼睛,说:“摸到什么了吗?”

我的手上又没有长眼睛。我只摸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山艾根,光滑的石块,然后就是……兽皮。那一丛柔软的毛发挪开了,跑出了我的手在洞穴里能触及的范围。

吼吼说:“追啊。”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卷起了我们皱巴巴的锡箔纸,那张纸油乎乎的,因为包过凯西夫人吃剩的肉饼。我俩都用挖洞的手死死地抓着碎牛肉和牛至,肉饼在我们的指甲缝里嵌得很深,在手指间打着滑。我的手在地下迷失了方向,一个劲儿地向前伸去,超出了我的预计。我伸手摸到了那张毛皮,还有地下那一阵窸窸窣窣飞快的心跳。快得都要赶上我的心跳速度了。

卢安·派瑞(童年好友):事实是,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总是亲她们。至于男孩,他就带着他们去垂钓。这两种方法都是他在考验你对他的信任。

博迪·卡莱尔:一到夏天,天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去河边钓鱼,吼吼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你常常能看到吼吼一整个上午都走在沙漠里,直直地侧躺在地上,从指尖一直到手肘的一截胳膊完全消失在一个脏兮兮的洞里。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在黑黢黢的地下究竟会碰到什么动物——蝎子、蛇或是土拨鼠——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一心巴望着碰到最糟糕的情况。

在复活节碰到的那只黑寡妇蛛,既然它都没能杀死他,吼吼就希望能坚持不懈地找到能杀死他的东西。他总是说:“麻疹和白喉的疫苗我都已经打过了,响尾蛇只不过是在给我接种对无聊的疫苗而已。”

被水蝮蛇咬一口被他称为“预防打零工的疫苗”。

毒蛇,它们总是忘掉给人注射毒液。吼吼说书里都说响尾蛇、水蝮蛇其实比你更胆小。人类,散发出很多热量,毒蛇看到的就是这个。一个热乎乎的大块头出现的时候,蛇能做的就只有竖起它们向下弯曲的那几颗毒牙,然后——咔噗一声——将毒牙埋进你的手臂。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被干巴巴地咬上一口更令吼吼恼火了。很疼,但是没有毒液。扎针了,可是却没有下药。两排小洞洞在他的手臂上一字排开,在小腿上盘绕着,没有红肿的条状伤痕,只是干巴巴的一口。

吼吼不会去河边钓鱼,相反,他绕过后门廊,经过垃圾焚烧箱,走过存放机械器具的仓库,一直走到租出去种植苜蓿的田地那儿,雨鸟洒水器——滴答——滴答——滴答地——将水射进了灼热的阳光。在苜蓿地之后他又来到了一大片沙枣林,细长的银色树叶让树林显得非常蓬乱。走过这片树林就来到了甜菜地。经过甜菜地之后又是另一片沙枣林。林子的另一头牢牢地立着一段带刺的铁篱笆,上面挂满了试图闯进林子的风滚草。被钩住的高洁丝和保险套上下翻飞着,上面沾满了米德尔顿的精液和血。 [46]

然后,又是一片沙枣林。从凯西家后门出去总共有三片沙枣林。然后你会发现自己就来到了一片不毛之地。出去找个动物咬一咬自己——吼吼管这个叫作“垂钓”。

艾琳·凯西(吼吼的母亲):火蚁应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让自己的手上和脚上全都起满蚂蚁叮出的小疹子,小兄弟是不会回家的。那种疼痛会让绝大多数孩子号啕大哭起来,可是对吼吼来说,那些疹子并不比痱子疼多少。

博迪·卡莱尔:好多事情他爸妈听都没有听说过。在学校里,吼吼会把袖子挽起来,把那些咬痕向大家一一讲述一番——火蚁、流浪汉蜘蛛、蝎子。

吼吼总是说:“接种过的疫苗更多了。”

初中最后一年,每个星期五跟高三的躲避球对抗赛吼吼都逃脱了,因为他刚刚又被响尾蛇咬了一顿。当我们其他人惨遭毒打的时候,吼吼会脱掉一只汗津津的袜子,让教练看看他又红又肿的脚。两个被戳出来的小孔分泌出清澈的液体,人们会认为那就是毒液。

只有他和我明白,这是他接种的对抗躲避球赛的疫苗。

对于吼吼而言,疼痛是一个世界。毒药,是另外一个世界。疾病完全排在这两个世界之后。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被黑寡妇蛛咬过的人里面只有5%的人会因此而丧命。被咬一个小时后,神经毒素A——寡妇蛛毒素——就会在受害者的淋巴系统中扩散开。你的腹部肌肉组织在僵化之后又收缩成了一块结实的“搓衣板”。你可能会产生剧烈的呕吐或者发汗现象。

另一个常见症状就是阴茎异常勃起。这种毒素是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天然药剂。吼吼从来没有跟他的父母说起过,正是那次复活节让他头一回体会到了勃起。性和昆虫的毒液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完全坍塌了。

回声·劳伦斯(撞车派对玩家):吼吼那么渴望被蛇咬,这就是藏在背后的秘密。就连在城里的时候,要想在床上表现不错的话,他还是得找来一只黑寡妇蛛或者棕色遁蛛。来一针“加强针”,他总是这么说。

可别在家里做这样的尝试,否则你的老二会直挺挺地挺上几个钟头。一试就见效,而且大得就像根变速杆似的。用上一点儿葡萄糖酸钙,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培根·卡莱尔警长( 童年仇敌):吼吼·凯西让自己挨咬只是想找到飘飘欲仙的感觉。毒液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可以滥用的毒品。另一种极度的亢奋。站在执法者的立场上来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吸毒成瘾的瘾君子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听到最后,听到吼吼为了得到并维持那种神志恍惚的状态都干了些什么之后,你差不多就会彻底惊呆的。

博迪·卡莱尔:别来问我。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毒液有什么吸引力。当别的孩子闻着汽油或者航模胶水——夏季里大部分的时间——吼吼却一直肚皮贴地地趴在山艾旁的沙地上。在这种地方,绝大多数孩子都会逃离现实,而吼吼则是竭力地做着迎接现实的准备。

那些脏兮兮的洞,他会在石块下面掀起一条小缝,他看不见那些地方,而那正是日后我们恐惧的来源。他把手伸进黑暗,没有因此送命,经历过这些之后他就不会出现多少恐惧了。接着,他还会把一条裤管卷起来,将脚直直地伸进去。然后他就坐在荒地里,将自己那只光脚戳进郊狼的洞穴,很缓慢地,就像大伙儿用大脚趾试探洗澡水一样,免得水太凉或者太烫。我看着吼吼,他会把两只手都埋在沙土里,眼睛紧紧地闭起来,深深地在胸腔里憋住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