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华莱士·布瓦耶(0汽车销售代表) [1]:跟大多数人一样,在吼吼·凯西活着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机会碰上他,跟他聊天。对大多数名人来说都是如此——人一上了西天,他的一大帮好朋友就噌地一下突然冒了出来。对咽了气的名人来说,沿街走一路,碰不上一百万个生前根本没见过面的死党,这根本不可能。

在杰夫·达莫 [2]跟约翰·韦恩·盖西 [3]的职业生涯中,死亡可是他们最明智的一次选择。盖尔坦·杜加 [4]逝世后,声称曾经操过他的性伙伴的人数呼啦一下子就蹿上天了。

吼吼·凯西总是说:大伙儿在你活着的时候只会抨击你,以帮你扬名立万,等你死后才开始赞美你。

至于我嘛——我当时坐在飞机上,旁边坐着一个乡巴佬。他的皮肤,就跟车祸后让你没法直视的汽车残骸一样——满是凹印,不是麻子就是褶子,手背上的皮肤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太可怕了。

空中小姐问这个乡巴佬想喝点儿什么。女服务员请他把我的饮料递给我——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可是,当我看着他那些怪模怪样的手指握着那个塑料杯,指关节就像是碾碎了似的,我就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嘴唇碰到塑料杯的杯口了。

对于传染病,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在机场里,就在我们都得通过的金属探测器后面,有一个体温监测仪,就像最早用来控制“非典”传播的那种仪器。有关部门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感染。有人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只要那个仪器哔哔一响,说你的体温太高,你就得被隔离了。没准下半辈子就搭进去了。没有什么审判。什么都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我只是把靠背折叠桌放了下来,接过杯子。我看着那杯威士忌越来越淡,越来越稀。冰融化了,消失了。

任何一个靠销售汽车为生的人都会跟你说:“重复是技能之母。” [5]

只有不断培养良好的客户关系,才能在汽车经销这个行当里赚到钱。

无论身处何方,你都可以磨炼自己的技能。记住人名的一个诀窍就是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记住对方眼睛的颜色为止——绿色的、褐色的,还是蓝色的。这个就叫作“原型干扰” [6]——让你不会像过去那样忘掉。

这位陌生的牛仔,他的眼睛看起来是淡绿色的,防冻剂的那种绿色。

在从枢纽站佩科转机回城的一路上,我俩共用一把扶手,我靠着窗户,他靠着过道。可别怪我多嘴!他那双牛仔靴上的粪渣渣干得一直往下掉。没准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那一大把络腮胡子曾给他招来“阴户”的诨名,不过现如今那把胡子从太阳穴到下巴颏已经全都变成灰色的了——更别提他的那两只手了。

为了跟他培养起良好的关系,我问他买这张机票花了多少钱。要是你无法判断出客户——就是在飞机上跟你蹭胳膊的陌生人——的需要,找出他们感兴趣的敏感话题,那你就绝对不会勾起他们对“尼桑”的“心理所有” [7]的欲望。“凯迪拉克”就更不可能了。

还有一个能让人钻进车里的诀窍。对于停在销售场里的每一辆车,你都把广播按钮一号键设置成福音音乐台。二号键,摇滚乐;三号键,爵士乐。要是你的潜在客户看起来像是爱发号施令的那种人,那你打开车门时就得把电台调到新闻,或者政治谈话类的频道。对于趿拉着凉鞋的人,你摁到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就行了。等他们点火的时候,广播电台自然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都想听些什么东西。对于销售场里的每一辆车,我把五号键全都设置成了垃圾一样的电子锐舞音乐台,以防冒出来的是玩撞车派对的小子。

那个乡巴佬眼睛的绿色、靴子上的粪便,被销售员叫作“心理楔子” [8]。仅有一个答案的问题叫作“封闭式问题”,能让客户聊起来的问题是“开放式问题”。

比方说,“买这张机票花了多少钱?”这就是封闭式问题。

然后,这个人抿了一口自己的威士忌,把酒咽了下去。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说:“五十块钱。”

一个经典的开放式问题会是这样的:“你是怎么忍受这双可怕的、像是被碾碎的手的?”

我问他:“单程?”

“往返。”他说。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的手将威士忌倒在了他自己的脸上。“叫‘抚恤机票’。”乡巴佬说道。

我看着他,扭转身子面朝他,放慢了呼吸,好与这个牛仔的衬衫一起一伏的节奏保持一致。这种技巧叫作“积极倾听”。这个陌生人清了清喉咙,我等了片刻,然后也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优秀的销售员所说的与客户“同步”。

我的两只脚——脚踝相互叠压在一起,右脚压在左脚上——跟他的一样。我说不可能,就算是候补机票都不可能这么便宜。我问:他究竟是怎么搞到这么低的价格的?

他喝着威士忌,不加冰的,说:“首先你得做的就是从锁着门的疯人院里逃出来。”接着,他又说你还得搭着顺风车全国各地到处跑,只能穿着塑料鞋套和纸做的衣服,而且后背还是敞着的。然后,你还得迟迟才赶到家,迟得刚好没来得及拦住一个猥亵儿童的惯犯把你的老婆给强奸了,还有你的母亲。这次强奸事件造成的结果是,你还得抚养一个收集旧牙齿的儿子,他有满满一推车别人扔掉的牙齿。你的这个古里古怪的孩子在高中毕业之后就跑了,加入了一个昼伏夜出的邪教,然后撞了自己的车,有五十次,跟某个有点儿……就算是……不过也不算是真的妓女混在了一起。

在半道上,你的这个孩子引发了一场瘟疫,弄死了几千人,人数多得一项戒严令颁布了出来,而且还造成了推翻世界几大领导人的隐患。最后,你的儿子死在了一团熊熊的地狱之火中,全世界的人都通过电视看到他被活活烧死了。

他说:“就这么简单。”

这个人说:“接下来,等你为了葬礼去收尸的时候……”他又往嘴里倒了一点儿威士忌,“航空公司就会给你一点儿额外优惠了。”

五十美元,往返。他看着我放在自己面前的折叠桌上的苏格兰威士忌——温的,所有的冰,全都消失了。他说:“你还喝吗?”

我对他说拿去吧。

生活就是可以转变得如此神速。

明天你将拥有的未来,绝不是昨天你拥有过的那个未来。

我面临着两难处境——要不要跟他要签名呢?我放慢了呼吸,让自己的胸口起伏与他的节奏一致。我问道:他跟那个人……吼吼·凯西……有关系吗?“狼人凯西”——疾病史上最糟糕的零号感染源 [9]?那个感染了半个美国的“毒王” [10]?美国的“热吻杀手”?吼吼·“疯狗”·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