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对,我是这个意思,我也……”

“当然我不是说这本小说里缺乏某种神秘的成分……”

“对,这里是有个秘密,”你说,“我认为这个秘密是:这是一部辛梅里亚小说,对,是辛—梅—里—亚,不是波兰小说,作者和小说的名称都不对。您没听懂?听我告诉您。辛梅里亚,人口三十四万,首都奥尔科,主要自然资源:泥炭及其副产品,沥青化合物。不,不,小说中没写这些……”

又是一段沉默,你和她都沉默不语。也许柳德米拉正用手捂住了送话器,在跟她姐姐商议呢。她肯定对辛梅里亚有自己的看法。谁知她们会商议出个什么结果呢;你等着吧。

“喂,柳德米拉……”

“喂。”

你的声音越来越热情,越来越有说服力,越来越咄咄逼人:“喂,柳德米拉,我要见见您,我们应该谈谈,谈谈这些情况,这些巧合和这些差错。我想立即见到您,您住在什么地方,您认为我们在哪里见面方便,我立刻就到那里去。”

她却依然平静地回答说:“我认识在大学里教辛梅里亚文学的一位教授。我们可以去向他请教。请您等一下,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能接待我们。”

到大学里去。柳德米拉已通报乌齐-图齐教授说,你们将在他的研究室里拜访他。打电话时这位教授显得非常高兴,愿为对辛梅里亚作家感兴趣的人效劳。

你本想事先与柳德米拉在什么地方会面,例如到她家接她,然后陪她一起上大学去。你在电话里向她提过这个建议,但她不愿意,说不必麻烦你,说她届时早已在大学里忙其他事呢。你强调说你不熟悉大学里的情况,怕在大学里迷了路,是不是最好提前一刻钟在哪家咖啡馆里会面呢?她还是不同意,说直接在“波迪尼亚-乌格拉语”研究室那里见面,说那个地方谁都知道,只要询问一下就能找到。这样你算明白了,柳德米拉外表虽然温柔,却喜欢操纵局势,自己决定一切;你只好顺从她。

你准时来到大学门口,穿过台阶上坐着的男男女女年轻学生,昏头昏脑地在大学楼内找寻你要去的地方。这里严肃的墙壁上到处是大学生们留下的超大字迹和微型图画,就像我们的祖先穴居时代在冰凉的穴壁上留下的遗迹。那时他们为了掌握洞穴,熟悉洞穴,把洞穴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变成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感觉有必要在穴壁上去写与刻画。男读者啊,我对你了解得太少了,不知你在一所大学内走起路来是信心十足呢,还是由于你过去受到的伤害或做出的选择,使你多情的或明智的心灵觉得这帮大学师生简直像一群恶魔。简单说吧,你要寻找的研究室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地下室一直把你支使到五楼,每敲开一扇门都说你找错了。你退回来,觉得晕头转向,如同这本小说中的白页使你茫然不解,找不到出路一样。

这时一位穿着长毛衣的青年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他一看到你,便用食指指着你说:“你等柳德米拉!”

“您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柳德米拉让您来的?”

“不是。我一天到晚到处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听到看到一件事,那里听到看到一件事,我很自然地就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了。”

“您也知道我来找谁?”

“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找乌齐-图齐。柳德米拉或许早已在那里了,或许要迟到一会儿。”

这位性格外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青年叫伊尔内里奥。你跟他讲话可以用“你”来称呼他,因为他跟你谈话已经使用“你”这个代词了。“你是乌齐-图齐教授的学生?”

“我谁的学生也不是。我知道他的研究室在哪里,因为我常去那里找柳德米拉。”

“那么说,柳德米拉经常去那个地方学习?”

“不是。柳德米拉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谁?”

“嘿,躲所有的人呗。”

伊尔内里奥的回答老是有点含糊其词,他给你的印象是柳德米拉好像在躲避她的姐姐。假若她没有准时到达约会的地点,那是因为她要避免在走廊里碰上罗塔里娅。罗塔里娅这时要在这附近参加讨论会。

可你觉得,她们姐妹之间并非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不和睦,例如电话机就是个例外。你应该让这个伊尔内里奥多讲话,看他是否通晓一切。

“你呢,你是支持柳德米拉呢,还是支持罗塔里哑?”

“当然是支持柳德米拉,不过,我和罗塔里娅也谈得来。”

“她不反对你看的那些书?”

“我?我不看书!”伊尔内里奥说。

“你不看书看什么?”

“什么也不看。我已经非常习惯不看书了,就是拿本书放到我的面前我也不看。要做到这点不容易啊:从小大人们就教我们看书,我们一辈子都要做他们放到我们面前的图书的奴隶。开始的时候,要我不去看这些书还有点不习惯呢,但是现在我非常习惯了。这里有个诀窍,就是不要拒绝看书写的文字,要使劲看,直到看不见它们为止。”

伊尔内里奥有双明亮而机灵的大眼珠,犹如生长在森林之中以狩猎与采摘野果为生的人们,不论什么东西也逃不过他们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么你上大学来干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就不能上大学来呢?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以与他们结交,与他们交谈。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结交朋友,别人来这里干什么我不知道。”

你尽力想像,我们这个上下左右到处都密密麻麻充满了文字的世界,在一个学会了不读不看的人眼里可能是什么模样。同时你也思考着一个女读者与一个非读者之间可能存在什么关系。突然你悟出了这个道理:正是他们之间的差距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你对伊尔内里奥的忌妒之心油然而生。

你多么想再问问伊尔内里奥啊,可惜你们已沿着一个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扇低矮的门前,门上写着“波迪尼亚-乌格拉语言文学研究室”。伊尔内里奥用力敲敲门,跟你说了声“再见”就走开了。

小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道小缝。门框上的石灰浆,穿着羊皮服装探出头来的人戴的那顶帽子,这一切都告诉你,这个研究室因维修已经关闭,这里只有这个粉刷工或者是清洁工。

“乌齐-图齐教授在吗?”

你觉得帽檐下面这双眼睛的眼神不可能是个粉刷工人的眼神,因为这双眼睛仿佛是要飞越绝壁的人的眼睛:想着彼岸,凝视前方,既不向下看亦不向两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