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后来他们唱起圣歌。他们不记得歌词了,只是哼着歌谱,那调子也不准,时常有人走调,或许大家都总是唱错,但是从不中断,唱完一段又一段.始终不唱歌词。

我觉得有人拽我的一只胳膊,是小埃萨乌,他打手势叫我别作声并跟他走。埃萨乌同我一般大;他是考埃泽基耶莱最小的儿子;他只徒有来自父母的坚毅而刚强的面部表情,而骨子里很狡黯,是一个十足的小流氓。我们一面往葡萄园外爬,他一面对我说;“他们还要祈祷半个小时。真烦人!你来看看我的洞。”

埃萨乌的洞是秘密的。他藏在那里面,不让家里的人找到他,使他们无法派他去放羊或去菜园子里捉蜗牛。他躲在里面一连几天不干活,而他父亲在田头地里怒吼着寻找他。

埃萨乌贮备了一些烟叶,在一面洞壁上挂着两只长长的花陶瓷烟斗。他装好一只烟斗,让我抽烟。他教我点燃烟锅,然后他大口大口地吸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孩子抽得这么贪婪。我是头一次抽,立刻感到难受,就停下不抽了。为了给我提神,埃萨乌拿出一瓶烈性洒,给我倒了一杯。这酒又让我咳嗽起来,并烧灼着我的肠胃。他倒像喝水一样。

“我想喝醉。”他说。

“你放在洞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拿来的呀?”我问他。埃萨乌勾动手指头做了个扒窃的动作,说道:“偷来的。”他领头带着一伙基督徒家的孩子们在四乡偷抢。不仅偷摘树上的果子,而且还进屋子里面偷东西,摸鸡窝。他们骂起人来比彼特洛基奥多师傅更凶,骂的次数也更多。基督徒的和胡格诺教徒的骂人话他们都会,他们之间互相对骂。

“我还干许多别的坏事,”他告诉我,“我作假证,我忘记给豌豆浇水,不尊敬父母,很晚才回家去。现在我要干尽天下所有的一切坏事,我还没长大而不懂得的坏事也要干。”“干尽一切坏事情?”我对他说,“也杀人吗?”

他耸耸肩头:“现在杀人对我还不合适,也得不到好处。”

“我舅舅杀人。人们说,他杀人取乐。”我这么说,是为了找点东西与埃萨乌抗衡。

埃萨乌啐了一口。

“白痴的嗜好。”他说道。

后来响起雷声,洞外下起雨来。

“家里的人要找你了。”我对埃萨乌说。从来没有人寻找我,不过我看见别的孩丁总是有父母来找,尤其是天气变坏的时候,我想这也许是件紧要的事情。

“我们就在这儿等雨停下。”埃萨乌说,“一边等—边玩骰子"

他拿出骰子和一堆钱。钱我可没有,我赌哨子、小刀、弹弓,我把它们全都输掉了。

“你不要灰心丧气,”埃萨乌最后对我说;“你要明白,我作弊了."

这时外面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埃萨乌的洞被水淹了.他开始抢救他的烟草和其他东西,他对我说:“会下—整夜的.我们还是跑回家避雨好—些。”

我们跑进老埃泽基耶莱家门时已被淋成了落汤鸡,身上还沾满了泥巴。胡格诺教徒们坐在一张桌子的四周,在一盏小油灯的光照之下,正竭力回忆《圣经》上的某一段内容,认真地复述着一些不大确切的意思和事实,看起来倒好像他们过去真是读过的。

“瘟神和灾星!”埃泽基耶莱看见他儿子埃萨乌和我在门洞里出现,就朝桌子上猛捶一拳,油灯震灭了。

我的上下牙开始磕碰不止。埃萨乌耸耸肩头。屋外仿佛全世界的雷电都集中到科尔·杰毕多来放射了。他们重新点亮油灯,老人挥动拳头,数落着儿子的过失,好像那些是人所能干出的最恶劣行径,其实他所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他的母亲缄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其他的儿子、女婿、女儿、儿媳和孙男孙女都勾着头,下巴抵着胸,双手捂住脸,聆听教诲。埃萨乌啃着一只苹果,简直就像那番说教与他毫不相干。而我呢,在雷声和泽埃基耶莱的训斥声中,像株灯心草一样瑟瑟发抖。几个站岗的人头顶着麻袋,湿淋淋地从外面进来了,他们打断了它头子的斥责。胡格诺教徒们通宵轮班守卫,手持猎枪、砍刀和草叉,防备着子爵的偷袭,他们巳经宣布他是仇敌。“大人!埃泽基耶莱!”那些胡格诺教徒说,“今夜天气这么坏.那瘸子肯定不会来了。大人,我们可以撤回家了吧?”

“附近没有那个独臂人的行踪吗?”埃泽基耶莱问。

“没有,大人,只闻到闪电留下的火焦气味。今夜可不是让瞎子乱跑的时候。”

"那么,你们留在家里,换掉湿衣服,暴风雨给那个半边人和我们都带来了安宁。”

瘸子、独臂、瞎子、半边人都是胡格诺教徒们用来称呼我舅舅的外号。我从来没有听他们叫过他的真名。他们在这些对话里显示出对于爵十分熟悉,好像他是他们的老对头一样。他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交谈着,只要三言两语就互相明白意思:“嘿,嘿,独臂……就是这样,半聋……”似乎他们对于悔达尔多的一切丧心病狂的举动都了如指掌,而且可以事先预料得到。

他们正谈得热闹,听见风雨声中有一只拳头在捶大门。"谁在这个时候敲门呢?”埃泽基耶莱说,“快,去给他开门。”

他们打开门,门槛上是独腿站立的子爵,他缩在那件正在往下滴水的黑斗蓬里,带羽毛的帽子已被雨水浸透。“我把马栓在你们的马厩里了,”他说道,“请你们也收留我。今夜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天气太恶劣了。”

大家看着埃泽基耶莱。我躲到桌子下面,不让舅舅发现我到他的冤家对头的家里串门来了。

“您坐到火边来吧,”埃泽基耶莱说,“客人在这个家里总是受到欢迎的。”

门槛边有一堆收檄榄时用来铺在树下的布单,梅达尔多就在那上面躺下并睡着了。

在黑暗中,胡格诺教徒们都聚集到埃泽其耶莱身边来。“父亲,这下子,瘸子在我们手心里了!”他们叽叽咕咕地说开了,“我们应当放他跑掉吗?我们应当让他再去伤害无辜的百姓吗?埃泽基耶菜,还没到这个没屁股的人偿还血债的时候吗?”

老人举起拳头敲击到天花板:“瘟神和灾星!”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一个人说话时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却几乎没有发出声来也可以说他是在喊的话,“任何客人都不应当在我们家里受委屈。我要亲自站岗保护他的睡眠。”

他挎起猎枪站在躺着的子爵身边。梅达尔多的单眼睁开了。

“您站在这里干什么,埃泽基耶莱先生?”

“我保护您睡觉,客人。很多人憎恨您。”

“我知道,”子爵说,“我不睡在城堡里,就是因为害怕仆人们趁我睡着了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