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皮恩不听她讲话: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枪。他抬眼看着姐姐,把枪贴在胸部,像抱玩具娃娃一样。“丽娜,听着,”他声音沙哑地说,“这把枪是我的!”

黑女人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谁给你的?你成什么了,造反者?”

皮恩把椅子摔在地上。

“母猴,”他用力喊道,“母狗!奸细!”

把枪揣进口袋,摔门而去。

外面,黑夜茫茫。小巷里空无一人,和他来时候一样。商店窗户关着。在墙边人们堆起桌子和沙土袋以防轰炸。

皮恩走上沿河的小路,好像又回到偷枪的那天夜里。现在皮恩有了手枪,一切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就他一个人了。和那天夜里一样,皮恩心中只有一个问题:我要干什么?

皮恩一边走一边哭,开始是无声地哭,后来哭出声来。现在没有人来安慰他。没人吗?在拐角处闪出一个很大的人影。

“表兄!”

“皮恩!”

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每次都有奇迹出现。那支手枪也很神奇,像魔棒一样。表兄是个大魔术师,带着冲锋枪和呢帽。他一只手摸着皮恩的头,问道:“到这里干什么,皮恩?”

“来取我的手枪。你看,一支德国水兵的手枪。”

表兄凑近看手枪。

“很漂亮,一支P38型,保管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表兄?”

表兄叹口气,还是那可怜的样子,似乎总是在受罚。

“我去看个人。”他说。

“这是我的地方,”皮恩说,“神奇的地方,蜘蛛在这里筑巢。”

“蜘蛛筑巢,皮恩?”

“全世界只在这里蜘蛛筑巢。”皮恩解释道,“我是惟一知道的。后来来了那个法西斯分子佩莱,把巢都毁了。要我指给你看吗?”

“让我看看,皮恩。蜘蛛巢,你听,你听。”

皮恩拉着他的手走,那只又软又热、像面包一样的大手。

“到了,你看,这是巢的所有的门。那个法西斯杂种都给破坏了,这里还剩一个完整的,看见了吗?”

表兄靠近蹲着往里面看,说:“你看,你看,小门能开能关,里面是洞,很深吗?”

“深极了,四壁都是用嚼碎的草做的,蜘蛛在里面。”皮恩解释说。

“点根火柴。”表兄说。

两人蜷曲着靠得很近,看洞口的火柴光在里面有什么反应。

“快,把火柴扔进去!”皮恩说,“看蜘蛛出不出来。”

“为什么,可怜的小动物?”表兄说,“你没看见它们已经遭到很多损失了吗?”

“你说,表兄,你相信它们能重新筑巢吗?”

“如果让它们安静,我想会的。”表兄说。

“以后我们还回来看看。好吗?”

“好吧,皮恩。每个月回来看一次。”

找到表兄太好了,他对蜘蛛巢这么有兴趣。

“你说,皮恩。”

“要什么,表兄?”

“知道吗,皮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懂这些事。你看,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和女人在一起了……你懂这些事情,皮恩。听着,大家说你姐姐……”

皮恩又冷笑了。他,是大人的朋友,懂得这些事。遇到这种情况时,能为朋友们提供这种服务,他感到自豪:“坏家伙,表兄,跟我姐姐好好玩。我指给你路:你知道长街吗?好,在夹楼上,过了水暖工的那个门。你放心地去,路上没人。和她在一起,要小心,不要告诉她你是谁,也不要告诉她是我叫你来的。只告诉她你在‘托德特’工厂工作,路过这里。对,表兄,你可以说女人的坏话。去吧,我姐姐是个令许多人喜欢的棕发女人。”

表兄微露一丝笑意,脸上还是那么苦恼。

“谢谢,皮恩。你够朋友,我去去就回来。”

“坏家伙,表兄,带冲锋枪去吗?”

表兄用手指捋了一下胡子。

“你看,不带枪活动我不放心。”

看到表兄在这种事情上拘束不安,皮恩觉得好笑。“带上我的手枪,把冲锋枪留给我,我给你当警卫。”

表兄放下冲锋枪,揣上手枪,摘下呢帽也放进口袋,用沾了唾液的手指试着抹直头发。

“弄漂亮点,表兄。你要能打动她,你想在家找到她,你就快

点。”

“再见,皮恩。”表兄说完就走了。

现在,在黑夜里,皮恩孤单一人,靠近蜘蛛巢,旁边是放在地上

的冲锋枪。但他不再感到失望,他找到了表兄。表兄是他渴望找

的伟大朋友,对蜘蛛巢很有兴趣。但是,表兄也和其他大人一样,

对女人有神秘的欲望,现在他去找黑女人,在零乱的床上拥抱她。

想到此,他认为表兄要是没有那种想法更好。他们可以在一起再

看看蜘蛛巢,然后表兄说说他那套反对女人的话,皮恩对此明明白

白,而且同意。然而表兄还是和其他大人一样,毫无办法。皮恩对此一清二楚。

在山下,老城里,又有枪声。谁干的?可能是值勤的巡逻队。夜里,枪声更使人觉得恐惧。肯定是太冒失了:表兄为了一个女人,单独到法西斯占领区。现在皮恩怕他落到巡逻队手里,怕他在姐姐家遇到德国人被捕。这样对他也好,皮恩也觉得解气:跟他姐姐这只毛茸茸的青蛙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是,如果表兄被捕,皮恩就是一个人了。只剩下使他害怕的冲锋枪,他还不会用呢。皮恩希望表兄没有被捕,竭尽全力希望如此,倒不是因为表兄是伟大的朋友,他已经不再是伟大的朋友,他是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人。而是因为他是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人。

可是,在开始担心之前,再等等。突然一个影子走过来,是他。

“怎么这么快,表兄,全干了吗?”

表兄忧郁地摇摇头:“知道吗,我觉得恶心,什么都没干,就离开了。”

“坏家伙,表兄,你觉得恶心!”

皮恩兴高采烈,表兄确实是位伟大的朋友。

表兄又背上冲锋枪,把手枪还给皮恩。他们行走在乡间。皮恩把手放在表兄那只像面包一样又柔软又暖和的大手里。

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盘旋飞舞在篱笆上的萤火虫。

“所有女人都是这样,表兄……”皮恩说。

“唉……”表兄同意,“但不是所有时候都这样。我母亲……”

“你想起了你妈?”皮恩问。

“是的,我十五岁时她去世了。”表兄说。

“她好吗?”

“是的,她很好。”表兄说。

“我母亲也很好。”皮恩说。

“这里有许多萤火虫。”表兄说。

“靠近看萤火虫,”皮恩说,“它们也令人恶心,淡红色的。”

“是的,但这样看很美。”表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