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皮恩醒来时,外面天已经亮了。他一个人在碎草堆里。慢慢地想起了一切。今天是战斗的日子!为什么听不到枪声?今天是德利托司令员和厨师妻子亲热的日子!他站起来出去。外面是和平常一样蔚蓝色的天空,蓝得让人害怕,有鸟鸣,听鸟鸣也让他害怕。

厨房在即将倒塌的一所老房子的老墙废墟中间,吉里雅在里面,在一个装栗子的饭盒下生着火。她脸色苍白,眼睛无神。

“皮恩,要栗子吗?”她问,摆出母亲的样子,很虚假,好像是想尽量讨好他。

皮恩很反感女人们那装母亲的样子:他知道这是虚情假意,她们实际并不喜欢他,像他姐姐那样,只不过有点怕他。他恨死这个女人。

“那事”已经发生了?德利托在哪里?他决定问问她。

“好,都干完了?”他问。

“什么事?”吉里雅反问。

皮恩不回答,做着鬼脸偷看她。

“我现在刚起来。”吉里雅像个天使似的。

“她明白,”皮思想,“这个母牛,她明白。”

尽管他觉得没发生什么事,但这个女人表情紧张,好像屏住气。

德利托来了。他刚才洗脸去了,脖子上围着一条褪色的毛巾。

他有一张成熟男人的脸,带皱纹和阴影。

“还听不到枪声。”他说。

“真倒楣,德利托,”皮恩说,“他们都睡着了?”

德利托不笑,吮吮牙。

“全旅都在山顶上睡着了,你这样想?”皮恩说,“德国人悄悄地上来了。Raus!Raus!转过身去,他们在那里。”

皮恩指着一个地方,德利托转过身。他讨厌转身,耸耸肩。在火旁坐下来。

“我病了。”他说。

“要点栗子吗?”吉里雅问。

德利托往火灰里吐了一口痰。

“栗子使我胃热。”他说。

“你只喝汤。”

“我胃热。”

他仔细考虑,说:“给我!”

他捧着脏饭盒喝汤,然后放下饭盒。

“好吧,我吃。”皮恩说。用勺子喝热栗子汤。

德利托抬眼看看吉里雅。他上眼皮睫毛又长又硬,下眼皮没睫毛。

“德利托。”吉里雅说。

“噢。”

“你为什么没走?”

皮恩把脸藏在饭盒里,在饭盒边从下往上看。

“我去哪里?”

“什么问题,当然是参加战斗。”

“你愿意我去哪里,你愿意我去哪里,我在这里连我自己都不

知道。”

“什么事不对劲,德利托?”

“什么事不对劲,我知道什么事不对劲吗?在旅里他们想骗我,已有一段时间了。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都是:德利托,你说,德利托,这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注意,德利托,好好想想,当心,纸是包不住火的……见鬼去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干脆就说。我愿意做我喜欢的事。”

吉里雅坐得比他高,长时间地看着他,鼻子直喘气。

“我愿意做我喜欢的事。”德利托瞪着黄眼睛对她说,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听到皮恩用饭盒喝汤的声音。

“德利托,他们也许是跟你开个恶意的玩笑。”吉里雅说。

德利托靠近她。现在,他蜷曲在她脚边。

“我不在乎死,”他说。但他嘴唇发抖,像个病孩子。“我不在乎死。但是,首先我愿意……首先……”

他脑袋歪着,从下往上看着坐得比他高的吉里雅。

皮恩把空饭盒扔在地上,勺子还在里面。叮叮!勺子发出响声。

德利托把头转向他。咬着嘴唇看着他。

“哎?”皮恩问。

德利托心烦意乱。

“他们没开枪。”他说。

“他们没开枪。”皮恩说。

德利托站起来,转了转,显得焦虑不安。

“皮恩,去打点水来!”

“马上去。”皮恩弯下身系鞋带。

“吉里雅,你脸很白。”德利托站在她后面,膝盖顶着她的后背。

“我大概病了。”吉里雅叹息道。皮恩唱起那单调的没完没了

的重复词,越唱越高:“苍白!……苍白!……苍白!……苍

白!……”

德利托把手放在她脸颊上,把她的头转向自己:“你和我一样病了吗?告诉我,和我一样病了吗?”

“苍白!……苍白!……”皮恩继续唱着。

德利托转向他,脸色难看:“打水去,好吗?”

“等等,”皮恩说,“我系另一只鞋。”

他继续磨蹭。

“我不知道你病得怎样了?”吉里雅说,“你病得怎样了?”

德利托小声说:“病得不行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站在她后面,抱住她的肩,靠在腋下。

“苍白……苍白……”

“喂,皮恩。”

“好了,我去,现在我去。把大瓶子给我。”

然后,他停住,竖起耳朵听听。德利托也停下来,往上看着。

“他们没开枪。”德利托说。

“没有?确实没开枪……”皮恩说。

他们两人一声不吭。

“皮恩!”

“我去!”

皮恩出去,晃着大瓶子,吹着原先的小曲。那天,他大概很开心。皮恩没有同情心。德利托吓唬不了他了,不再是指挥员,拒绝参加行动,无权指挥了。现在,厨房听不到口哨声了。皮恩不声不响,停住,蹑手蹑脚地返回来。他们大概已经躺在地上,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像狗一样互相咬着喉咙。皮恩已经在厨房里藏起来。那两人还在那里,德利托把手伸进吉里雅头发下面,摸到后颈,她像猫一样动一下,像是摆脱他。突然,他们转过身来,听到有人。

“谁?”男的问。

“我回来取另一个大瓶子,”皮恩说,“这个满了。”

德利托用一只手摸摸太阳穴:“拿着。”

女的去坐在土豆袋子旁边:“好了,我们削点土豆吧,至少做点什么。”

她把口袋放在地上,准备要削的土豆和两把刀。

“拿一把刀,德利托,这里有土豆。”她说。

皮恩发现她既傻又虚伪。

德利托继续摸自己的额头:“他们还没开枪,出什么事了?”

皮恩走了,真的是打水去了。应该给他们时间,否则,什么事也不能发生。喷泉附近有一片满是桑葚的荒地。皮恩开始吃桑葚,他喜欢吃,但现在没兴趣吃。嘴里塞满了,却觉不出味道。吃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现在可能还早,最好先让他们满足。他蹲在灌木丛中。一定要努力,使他开心的是想像德利托和吉里雅在厨房的废墟间相互追逐,或是想像一些男人黄昏时被带到沟里跪下,裸着干黄的身体,牙齿发抖,所有这些事情既不道德又令人难以理解,带有一种像自己排泄物一样的古怪魅力。

皮恩用叶子擦擦嘴,准备好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