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曼齐诺离得不远,抱怨着。他搅动大锅里的米。只要一停,米就粘住,人们的谈话也传到他的耳朵里。当大家谈论政治时,他也愿意参加进来,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需要他来解释。可是现在他离不开大锅,急得他跳着小步直搓手。“资本主义!”他不时地喊道。“剥削人的资产阶级!”好像给那些人提词,那些人却不愿意听他的。

“四零年在那不勒斯,是的,先生们,”宪兵还在解释,“学生和宪兵之间发生一场大战斗!如果我们宪兵和他们打,战争就不会发生了!可是学生们要烧各地的市政府!墨索里尼不得不发动战尹!”

“可怜的墨索里尼!”其他人讥笑道。

“让你和墨索里尼得癌症!”公爵喊。

厨房里传来曼齐诺的喊叫:“墨索里尼!帝国主义资产阶级!”

“市政府,学生们要烧市政府,我们宪兵应该怎么办?如果我们能制服他们的话,墨索里尼就不打仗了!”

曼齐诺必须看着大锅,又想和大家议论革命,也是不易。他大喊大叫直到引起细高个泽纳又名木帽子的注意,示意让他过来。细高个泽纳以为让他来尝米饭,于是就使劲站起来。曼齐诺说:“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告诉他们是资产阶级发动战争,为了瓜分市场!”

“狗屁!”细高个泽纳对他说并转过身去。曼齐诺的话总让他厌恶:他不明白曼齐诺说的话,对资产阶级和共产主义一无所知,人人都要劳动的世界对他没有吸引力,他更喜欢少劳动却能过得好的世界。

“自由的主动性,”细高个泽纳又名木帽子打着哈欠,在杜鹃花丛中面朝天躺着,通过裤子的破口搔痒。“我主张自由的主动性。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劳动自由地发家致富。”

宪兵继续往外掏他的历史观点:斗争中有两种力量,一种是宪兵,想维持秩序的可怜人;另一种是学生、大人物、骑士、律师,医生和受勋者那一类人,有高工资的那类人。他们的工资是一个可怜的宪兵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可他们还嫌不够,就把钱送出去用以发动战争,为了再增加。

“你什么也不懂,”曼齐诺实在忍不住了,让皮恩看着大锅,自己跳出来说。“帝国主义的原因是生产过剩!”

“去做你的厨师吧!”大家喊道,“当心这次米饭不要再糊了!”

但是曼齐诺还是站在大家中间,个子矮,套着他那件脏水兵外套,肩上有猎鹰屎。挥着拳头说个没完:金融家的帝国主义,大炮商人,战争一结束就会在各国甚至在英国、在美国爆发革命,在飘扬着红旗的共产国际内取消边界。

大家都待在杜鹃花丛中,胡子很长,头发垂在脸上,穿的衣服也不配套,颜色和有油污的灰制服颜色相似。有的穿消防队员上衣,有的穿民兵上衣,还有的穿带破边饰的德国兵上衣。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来到这里,许多人是法西斯部队的逃兵,或是被俘过来而获赦免的,许多人还很小,带有固执的冲动,不分好坏只想反对某个东西。

大家都讨厌曼齐诺,因为他总是用话语和议论而不是用射击来发泄愤怒。而议论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说的敌人大家都不知道,比如资本家、金融家。他有点像墨索里尼,墨索里尼希望大家仇恨英国人和阿比西尼亚人,而这些人大家从来没看见过,生活在大海那一边。大家把曼齐诺弄到中间,骑在他弯曲的小肩膀上,打他的秃头,猎鹰巴贝夫使坏,转动着黄眼睛。

德利托来干涉了,他离得稍远一点,顶着膝盖晃动冲锋枪,说:

“做饭去,曼齐诺!”

德利托也不喜欢争论,他只喜欢谈论武器和行动,谈论法西斯分子开始使用的小型新武器,若能摘到手那太好了。尤其喜欢下命令,让战士们隐蔽然后射击冲锋。

“米饭糊了,看,米饭糊了,你没闻到味吗?”大家冲着曼齐诺喊,推他快去。

曼齐诺把政委牵连进来,说:“贾钦托,政委,你什么也不说吗?你干什么呢?”

贾钦托这时正好从指挥部回来,还不知道该不该说有新闻,只是耸耸肩,说晚上之前旅部政委来视察。大家知道这事后又都躺在杜鹃花丛中:旅部政委来,就是要整治他,想这事没用。德利托也认为考虑这事没用。旅部政委会告诉他什么命运在等着他。于是,他也在杜鹃花丛中躺下,只是焦虑更多些,手中折着小树枝。

现在,曼齐诺向贾钦托埋怨,说在支队里没有任何人向大家讲为什么要当游击队员,什么是共产主义。贾钦托的头发根和小肚子下有许多虱子,有的还是白色的卵,他用两个大拇指指甲熟练地挤死虱子和白色的卵。嘴里还嘟囔着“嗯,嗯!”。

“孩子们,”他开始讲话,态度谦虚,好像不愿让任何人不高兴,包括曼齐诺,“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当游击队员,我以前是白铁工人,在乡下各村转,很远都能听到我的喊声,妇女们拿来破锅让我修理,我到各家去,和女佣们开玩笑。有时她们给我鸡蛋和酒。我在草地上焊容器,周围总围着不少孩子看我干活。现在,我不能在各村转了,因为他们会抓我,还有毁掉一切的轰炸。为此,我们当了游击队员,为了再回去当白铁工人,为了有便宜的鸡蛋和酒,再也不抓人,再也没有空袭警报。我们也愿意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不再有对着你关上大门的人家了,不必在夜里不得不进到鸡窝里。共产主义就是:如果你进到一家去,他们在喝汤,就给你汤喝,即使你是白铁工人。圣诞节他们在吃大面包,就给你大面包吃。这就是共产主义!再比如:这里我们大家都有虱子,使我们睡觉时也在活动,因为是虱子拖着我们走。我到旅指挥部去,看到他们有灭虱子粉。于是我说:你们真是好共产主义者,为什么不送一些给支队。他们说要给我们送来灭虱子粉,这就是共产主义。”

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并表示同意,这些话大家都能明白,于是,正在抽烟的人把剩下的烟头给了伙伴,上岗的人许诺值班时不捣鬼,站满一小时岗,中间不叫人换岗。现在讨论将得到的灭虱子粉能杀死卵,还是只能杀死虱子,还是只能把虱子熏昏,一小时后咬得更厉害。

如果表兄不出来讲话,谁也不会再讨论战争。表兄说:“你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依我的观点,是女人愿意战争。”

表兄用他那套关于女人的故事谈论此事时,比厨师更讨厌,可是至少他不想说服任何人,好像他为自己的事而抱怨。

“我在阿尔巴尼亚干过,在希腊干过,在法国干过,在非洲干过,”他说,“我在阿尔卑斯山地狙击兵里干了八十三个月。在所有国家我看到女人都在等出营房的士兵,我们越是带着臭味长满虱子,她们越高兴。有一次,我被说服了,我得到的好处是得了瘟疫,有三个月我撒尿必须到墙根尿。现在,如果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周围只能见到那样的女人,那惟一的安慰还是想想自己家,想想自己的老婆(如果有的话)或者未婚妻,说:至少有那个女人是安全的。但是,他后来回家了,是的,先生们,发现他老婆在他不在的时候,找到了替代他的人,和这个或那个男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