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豆 好浪漫

星期二正午过后,电话铃响起来。青豆正坐在瑜伽垫上,双腿大大地拉开,舒展腰肌。这运动看上去简单,却十分苛酷。身上的衬衫渗出薄薄的汗水。青豆中断了运动,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拿起听筒。

“大头娃娃已经不在那座公寓里了。”Tamaru一如既往,略去开场白,开口便说。连一声喂都没有。

“已经不在了?”

“离开了。经过劝说之后。”

“经过劝说之后。”青豆重复道。大头娃娃大概被Tamaru用某种方式强行排除了。

“而住在那座公寓里的姓川奈的人,就是你要找的川奈天吾。”

在青豆四周,世界猛然膨胀又猛然收缩,如同她那颗心脏。

“在听吗?”Tamaru问。

“在听。”

“但川奈天吾这会儿不在公寓里。他要离家几天。”

“他没事吧?”

“他现在不在东京,但肯定没事。大头娃娃在川奈天吾住的公寓一楼租了个房间,等着你去找他。还装了台秘密照相机,监视大门口。”

“他拍下我的照片了吗?”

“拍了三张。因为是夜里,你又把帽子压得那么低,戴着眼镜,还用围巾遮着脸,所以看不清相貌。但毫无疑问是你。要是你再去,恐怕会惹出麻烦来。”

“交给你去处理是正解吧?”

“如果这里面有正解的话。”

青豆说:“但总而言之,他已经变成不必忧虑的存在了。”

“那家伙不会再危害你了。”

“因为被你说服了。”

“有过需要调整的局面,但最终,”Tamaru说,“照片都被没收了。大头娃娃的目的是等你露面,川奈天吾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活诱饵。所以现在还找不到他要加害川奈天吾的理由。肯定不会有事。”

“太好了。”青豆说。

“川奈天吾在代代木的一间补习学校教数学。好像是个很有才华的教师,不过每周只工作几天,收入看来不会太高。仍然独身,在那座外观很朴素的公寓里,独自过着俭朴的生活。”

一闭上眼,耳中就能听见心脏在狂跳。世界与自己之间的界线模糊不清。

“他一面在补习学校当数学老师,一面在写自己的小说。很长的小说。代写《空气蛹》不过是替人打工,他有自己的文学野心。好事情。适度的野心会让人成长。”

“这是怎么查到的?”

“家里没人,我就擅自进去看了看。门倒是上了锁,但那东西不能叫锁。我也知道侵犯隐私权不好,但有必要进行最基本的调查。作为一个单身汉,房间里收拾得算是很整洁。煤气灶也擦干净了。冰箱里也整理得清清爽爽,没有卷心菜之类烂在里面。还有熨过衣服的痕迹。作为伴侣应当是不错的对象。我是说,假如他不是同性恋的话。”

“还了解到什么了?”

“我给补习学校打电话,询问了他的课程安排。据接电话的女子说,川奈天吾的父亲周日深夜在千叶县某地的医院去世,这么一来他为了出席葬礼不得不离开东京,所以周一的课取消。什么时候在哪里举行葬礼,她不知情。总之下一次课是周四,好像在那之前他会赶回东京。”

天吾的父亲是NHK收款员的事,青豆当然还记得。星期日天吾随着父亲一起上门收款。在市川市街头曾几度与他相遇。想不起他父亲的面容了。是个瘦削矮小的人,身穿收款员制服,而且和天吾长得一点也不像。

“既然大头娃娃已经不在了,那我可以去见天吾君了吗?”

“这个还是免了的好。”Tamaru当即说道,“大头娃娃是顺利地说服了,但说老实话,为了收拾残局,我不得不和教团方面联系。因为有一件东西,可能的话最好不要落到司法当局手里。如果被发现,只怕整座公寓的住户都得接受审查,一个也不能幸免。你的朋友可能会受到连累。而要我一个人处理那东西实在吃不消。半夜独自吭哧吭哧地扛着那东西走路,万一遇上执法人员盘查,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教团人手又多机动力又强,做这种事也习以为常,就像从大仓饭店把别的东西运出去那样。我要说的你听懂了吗?”

青豆在脑中将Tamaru的用语翻译成现实语言。“看来是用相当粗暴的方式进行说服的?”

Tamaru低低呻吟一声。“可怜啊。可那家伙实在知道得太多。”

青豆问:“大头娃娃在那座公寓里做什么,教团知道吗?”

“大头娃娃是在为教团工作,但到现在为止他是单独行动,还没向上面汇报此刻在做什么。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他在那里有事要做,现在他们也该知道这个了。”

“没错。你最好暂时不要接近那里。川奈天吾作为《空气蛹》的执笔者,姓名与地址肯定上了他们的黑名单。那帮家伙大概还没有掌握川奈天吾和你的关系。但只要追究大头娃娃潜伏在那座公寓的理由,川奈天吾的存在最终肯定会浮出水面。这只是时间问题。”

“但碰得巧的话,弄清这些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或许不会马上判明大头娃娃的死和天吾君的存在有联系。”

“碰得巧的话。”Tamaru说,“要是那帮家伙不像我想的那样行事谨慎的话。不过,我从不把碰得巧这类假设当前提,才能没犯什么大错活到今天。”

“所以我不去接近那座公寓为好。”

“当然。”Tamaru说,“我们就活在一纸之隔的地方。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大头娃娃有没有查清我藏在这处公寓里?”

“要是查清楚了,你此时恐怕就在我力所不及的地方了。”

“但他已经逼到了我的眼皮底下。”

“没错。不过我猜,也许是某种偶然因素把那家伙引到这里的。肯定没有更深刻的原因。”

“所以他才会毫无戒备地把自己暴露在滑梯上。”

“对。那家伙根本不知道被你看到了,也没预料到。结果这个要了他的命。”Tamaru说,“我不是说了吗。每个人的生与死之间,都只隔着一层纸啊。”

数秒的沉默降临。是人的死——不管是谁的死——带来的凝重的沉默。

“虽然大头娃娃不在了,教团还在继续追寻我。”

“这是我也觉得不好理解的地方。”Tamaru说,“那帮家伙一开始是想抓你,搞清在杀害领袖的计划背后有怎样的组织。光是你一个人,不可能筹措得如此无懈可击。谁都能看出背后肯定有人支援。如果被他们抓住,等待你的一定是严刑逼供。”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需要手枪。”青豆说。

“大头娃娃也以为这是理所当然。”Tamaru继续说道,“他坚信教团追寻你,是为了审讯你处罚你。但是半路上,情况好像发生了巨大变化。大头娃娃退下舞台之后,我和那帮家伙中的一个通过电话。对方告诉我,他们已经没有加害你的打算了。要我把这句话转告你。当然这也可能是个圈套。但在我听来很像他们的真心话。那家伙对我解释道,领袖的死在某种意义上是他本人追求的。不妨说类似自杀,所以现在没必要再为这个惩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