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吾 离开猫城(第2/2页)

“什么秘密?”

“比如说我存在于这里的意义之类的。”

“可那个男人说不定会再次杀了你。”

“说不定。”安达久美微微撅起嘴巴,“那里有危险。这个我当然明白。也许就这么逃跑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被其中肯定存在的秘密吸引。只要有黑暗的洞口,猫儿就非得去窥探不可。就像那个一样。”

火化结束后,和安达久美一起捡拾了父亲的遗骨,装进小小的骨灰罐。骨灰罐交给了天吾。就算接过手来,天吾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东西才好,又不能随便扔在哪里不管。他手足无措地抱着骨灰罐,和安达久美一起坐上出租车,驶向车站。

“剩下的一些琐碎杂事,我会适当处理。”安达久美在出租车中说。然后略作沉吟,加了一句:“要是你不介意,安放遗骨也由我来办吧,好吗?”

天吾听了,大为惊讶。“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安达久美说,“连一个亲属都不来参加的葬礼,也不是没有过呢。”

“要是你能这么做,可帮了我大忙。”天吾说,然后多少有些愧疚,但老实说是如释重负,将骨灰罐递给了安达久美。此时他想,我大概永远不会再见到这遗骨了。剩下来的唯有记忆。而且这记忆终有一天也会化作烟尘,消失殆尽。

“我是本地人,差不多的事都有办法通融。所以你还是赶快回东京吧。我们当然都很喜欢你,但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离开猫城,天吾想。

“谢谢你多方关照。”他再度致谢。

“哎,天吾君,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当然,我是不配谈什么忠告的。”

“那当然好啦。”

“也许你父亲的确带着什么秘密去那个世界了。看来你好像为了这件事有点烦乱。你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呢,天吾君,你最好不要再去窥探那种黑暗的洞口了。那种事尽管交给猫儿们好了。你就是做了,最终也哪儿都去不了。还不如思考将来的事。”

“豁口必须得堵住。”天吾说。

“对了,”安达久美说,“猫头鹰也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猫头鹰吗?”

“当然。”

猫头鹰是森林的守护神,知识渊博,它会把夜的智慧传授给我们。

“猫头鹰还在那座林子里叫吗?”

“它哪儿也不去。”护士说,“一直守在那里。”

天吾乘上驶往馆山的列车,安达久美为他送行。像是必须亲眼确认他乘上列车驶离这座小镇。她在站台上使劲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星期二晚上七点,回到高圆寺家中。天吾打开灯,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环顾房间。和昨天出门时一样。窗帘拉得紧紧的,严丝合缝。桌子上摞着原稿打印件。六支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插在笔筒里。洗净的餐具堆在厨房水槽边。时钟默默地刻记着时间的流逝,墙上的挂历昭示着一年已经逼近最后一个月。房间似乎比平时更加寂静。有点太寂静了,让人感觉其中含着某种过度的东西。但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因为不久前才目睹了一个人的消亡。也许是因为世界的豁口还没完全堵住。

喝了一杯水,洗了个热水澡。仔细地洗了头,掏了耳朵,剪了指甲。从抽屉取出新内裤和新衬衣穿上。必须从身上除掉各种气味。猫城的气味。我们当然都很喜欢你但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安达久美说。

没有食欲。没有心思工作,又无意打开书本。也不想听音乐。尽管身体疲倦,神经却异常亢奋,看来也不可能躺下酣睡。就连笼罩着四周的沉默也有某种富于技巧的情趣。

如果深绘里在这儿就好了,天吾想。不管多无聊都行。没有意义也行。宿命般地缺少声调和问句也行。很想听到她那久违的声音。但天吾也知道,深绘里大概再也不会回到这间屋子了。无法说清为什么知道。但她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了。大概。

不管是谁都行,就想找个人说话。如果可能,想和年长的女友聊聊。但不能跟她联系。不知道联系地址,而且从别人告诉他的来看,她已经丧失了。

试着拨了小松公司的电话号码。是他办公桌的直拨号码。但无人来接电话。让铃声响过十五次后,天吾放弃了,搁下听筒。

还有谁可以打电话呢?天吾盘算着,却连一个合适的人也想不起来。也想过打给安达久美,但再一想,自己其实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然后他想起世界某个地方犹自洞开着的黑暗豁口来。豁口不太大,然而极深。假如冲着那儿大声呼喊,还能和父亲交谈吗?死者会把真情告诉我吗?

“那种事你就是做了,最终也哪儿都去不了。”安达久美说,“还不如思考将来的事。”

但这话不对,天吾思忖。不仅仅是这样。即使知道了秘密,它或许也不能带我去哪儿。但纵然如此,还是得探究它为何不能指引我。知道了正确的理由,我或许就能去某个地方了。

你是我真正的父亲也好,不是也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天吾冲着那黑暗的豁口说。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你已经带着我的一部分死去了,而我带着你的一部分活下来。不论血脉是否相连,这一事实如今都不会再改变。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世界已然迈向前方。

他似乎听见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当然,一定是耳朵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