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牛河 不如说那双眼睛充满怜悯(第2/4页)

暂且假定她就是青豆。

她是为了与天吾见面赶到这里的。可是天吾外出,不在家里。房间的灯光始终灭着。青豆赶来见他,屋里却没有回应,于是只得回去。那两声遥远的门铃没准就是这个缘故。但在牛河看来,这个推论略有些不合理。青豆是受人追杀之身,为了避免危险,理应过着尽量避人耳目的生活。想见天吾的话,通常应该事先打电话确认他在不在。那样就能避免无谓的冒险。

牛河坐在照相机前苦苦思索,却想不出合乎情理的推论。那个女人的行为——漏洞百出的乔装,离开藏身处闯入这座公寓——和牛河了解的青豆的性格很不相符。她应是更加慎重更加小心的人。这让牛河头脑混乱。而可能是自己将她引来此地的念头,根本没有浮现在他脑海里。

总之,明天到车站前的冲印店去,把积攒下来的胶卷都冲出来,里面肯定有这个迷雾重重的女人的身影。

他在照相机前一直守候到十点多,可自从那个女人离去,再没有一个人进出过公寓。像看客寥寥的公演后被所有人弃置的舞台,大门口空无一人寂寂无声。天吾是怎么回事?牛河莫名其妙。据他所知,天吾这样深夜外出不归极其罕见。况且明天还得重新开始补习学校的课。会不会是在牛河外出之际,他已经回家,早早上床睡觉了呢?

时针指向十点多时,牛河发现自己十分疲惫,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对他这个夜猫子来说非常少见。平时的他有需要便能一直不睡觉。但唯独今晚,睡魔却像古代棺椁的石盖,毫不留情地压在头顶。

说不定是我盯着那两个月亮看得太久,牛河想。说不定那光芒过多地渗进了皮肤。一大一小两个月亮化作朦胧的残像,留在他的视网膜上。这昏暗的剪影麻痹了大脑中柔软的部分。像某种蜂将大大的毛虫蛰得麻痹,然后在它的体表产卵。孵化出的幼虫便将这动不了的虫子当作近前的营养源,活生生吃掉。牛河皱起眉,将不祥的想象从脑中驱赶出去。

哎,算了吧,牛河对自己说。没必要死等着天吾回家。不管他何时回来,那家伙一进门准会倒头便睡。而且除了这座公寓,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大概。

牛河无力地脱去裤子和毛衣,只剩下长袖衬衣和棉毛裤,钻进睡袋里。然后蜷起身子,马上便睡着了。睡眠极其深沉,几乎近于昏睡。将要睡着时,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然而意识早将重心移向了另一个世界,无法准确地区分事物。打算强行予以区分,浑身便吱吱作响。于是他连眼也不睁,也不再追究那声音的意义,再度陷入沉睡的泥沼之中。

天吾告别小松回到家里,大概是在牛河陷入沉睡三十分钟后。他刷完牙,在衣架上挂好染了烟味的上衣,换上睡衣倒头便睡。直睡到凌晨两点电话响起,通知他父亲过世为止。

牛河醒来时,已经是星期一早晨八点过后,这时天吾已坐在驶往馆山的特快列车上,沉入了深深的熟睡,以弥补睡眠不足。牛河坐在照相机前,等着天吾走出公寓前往补习学校。但天吾理所当然没有露面。时钟指向下午一点时,牛河作罢了,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打到补习学校,询问川奈老师的课今天是否照常进行。

“川奈老师今天的课暂停。听说是家人昨天夜里忽然过世了。”接电话的女子答道。牛河道谢后挂断了。

家人过世?说起天吾的家人,就只有做过NHK收款员的父亲一个了。这位父亲住在远方某家疗养院里。天吾为了照顾他,曾经离开东京一段时间,两天前刚回来。这位父亲死了。这么一来,天吾就得再度离开东京。恐怕是在我熟睡时出门的。真是的!我怎么会睡得这么久、这么死?

总而言之,这下天吾真正变成孤身一人了,牛河想。本来就是个孤独的家伙,这一来就更孤独了。形单影只。母亲在他还不到两岁时,在长野县的温泉旅馆被人勒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她抛下丈夫,带着还是婴儿的天吾跟着这个年轻男人出奔。“出奔”这个词太古老,如今没人再用这种词了。不过,它倒是同某种行为十分相称。不清楚那家伙为什么要杀她。不,其实连是不是那家伙杀的也没弄清。旅馆的一间客房里,女人半夜里被人用睡袍带子勒死,而同行的男子不见了。怎么想那个男人都很可疑。仅此而已。父亲接到通知后,从市川赶来将幼小的儿子领走了。

我也许该把这件事告诉川奈天吾。他当然有知道这个事实的权利。但他说了,不愿从我这样的人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所以没告诉他。没办法。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不管怎样,天吾在也好不在也好,对这座公寓的监视都得持续下去。牛河告诉自己。我昨夜看到了一个疑似青豆的神秘女子。这颗奇怪的脑袋告诉我,虽然没有那就是青豆本人的确证,可能性却极大。这脑袋尽管不够美观,却具备最先进的雷达般的敏锐直觉。而且,假使那个女子就是青豆,她不久后肯定还会再来找天吾。而天吾父亲过世的消息,她还不知道。这是牛河的推测。天吾大约是在半夜接到通知,早上赶出门去的。而且,看来两人似乎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用电话联系。这样的话,她肯定还会来这里。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哪怕是冒着危险也得亲自前来。下次无论如何都得查明她的去向。为此必须做好周到的准备。

这么一来,或许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解开这个世界为何存在两个月亮的秘密。牛河很想知道那引人入胜的解释。不,这说到底不过是次要问题。我首要的工作是查明青豆的藏身处,然后贴上漂亮的礼签,把她交给那个可怕的两人组。在那之前,不管月亮是两个还是一个,我都得实实在在地做事。因为这怎么说也是我最大的长处。

牛河前往车站前的冲印店,将五个每卷三十六张的胶卷递给店员。

然后拿着冲印好的照片走进附近的家庭餐馆,一边吃着鸡肉咖喱饭,一边按日期察看。几乎全是平素看惯的住户的面孔。他多少带点兴趣观望的只有三个人的照片。即深绘里和天吾,以及昨夜从公寓出去的那个裹在迷雾中的女子。

深绘里的眼睛让牛河紧张。在照片里,这个少女也是从正面直视牛河的脸。不会有错,牛河想。她知道牛河躲在那里,监视着自己。恐怕还知道他在用暗藏的镜头拍摄。她那双澄净的眼睛在宣告这一点。那双慧眼洞察一切,绝不容忍牛河的行为。笔直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刺穿牛河的心脏,直达另一侧。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毫无辩解余地。但同时,她并没有给牛河定罪,也没有嗤之以鼻。在某种意义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宽恕了牛河。不,也不是宽恕,牛河改变了想法。那双眼睛看上去不如说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