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谈论它(第2/5页)

有人在看着我们”时,恐怕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们。她感觉“不得不离开”时,就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先把这些作为综合性的事实接受下来。至于背景、细节和根据,以后再自己去寻找,去推测。或者一开始就该放弃追求这种东西。

有人在看着我们

难道是说“先驱”的人找到了深绘里?他们知道天吾与深绘里的关系,掌握了他受小松委托改写《空气蛹》的事实,所以牛河才企图接近他。他们不辞劳苦地(天吾至今不知为何)要将他置于自身的影响下。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在监视天吾的家了。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未免浪费了太多时间。深绘里在天吾家里住了近三个月。他们可是组织化的人,拥有实实在在的力量。想把深绘里抓到手易如反掌,毫无劳神费力地监视天吾住处的必要。而且他们若是真在监视深绘里,肯定不会让她随心所欲地说走就走。可是深绘里竟然收拾行李走出天吾的住处,还跑到代代木的补习学校将信交给他的友人,又赶往别的地方去了。

越是按逻辑推论,天吾的脑袋越发混乱。只能认为他们没有要把深绘里抓到手的意思。说不定他们从某个时间点起,已经将行动目标从深绘里改为别的对象。一个跟她有关但并非她本人的人物。也许基于某种理由,深绘里对“先驱”来说已不再是威胁了。但假定如此,他们为什么现在要特地监视自己的住处呢?

天吾用补习学校的公用电话打给小松的出版社。虽然是星期天,可天吾知道小松喜欢休息日到公司去工作。只要没有别人在,公司也是个不错的去处。这是他的口头禅。然而没人接。天吾看看表,才上午十一点。小松不会这么早上班。不论是星期几,他都是在太阳过了头顶之后才开始一天的行动。天吾坐在自助餐厅的椅子上,喝着淡咖啡,将深绘里的信又读了一遍。照例是汉字少到极点、没有标点也不换行的文章。

天吾 你是从猫城回来后读这封信 这是好事情 不过有人在看着我们所以我不得不离开这个房间 而且得现在马上 我的事你不用担心 但我已经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上次就告诉过你你要找的人就在从这里走路可以到的地方 不过要当心有人在看着

天吾将这电文般的短信连读了三遍,然后叠好装进口袋。每次都是这样,越是反复阅读,深绘里的文章就越有可信性。他受到了监视。天吾现在将此理解为确凿的事实。他抬起头,环顾补习学校的自助餐厅。是上课时间,餐厅内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学生在看教科书,往笔记本上写什么。看不到像是暗中偷偷监视他的人。

有一个基本的问题:假如目标不是深绘里,他们在这里监视的到底是谁?是我本人,还是我的住处?天吾试着思考。当然,一切都不过是推测。但他感到他们关注的恐怕不是自己。天吾不过是个受托改写《空气蛹》的文章修理工。该书已经出版,成为世间的话题,不久话题消亡。天吾的使命早已告终,如今没有理由再受到关注。

深绘里应该几乎没出过房门。但她感觉到了视线,意味着他的房间受到了监视。可是,究竟在什么地方才能实施监视呢?这一带是都市里十分拥挤的地段,但天吾位于三楼的家却令人诧异地处于不受外界视线侵扰的位置。这也是天吾喜欢这间屋子、长住不走的理由之一。他那位年长的女朋友也高度评价。“外观倒还罢了。”她常说,“这间屋子奇妙地让人安心,和住在里面的人一样。”

每到黄昏时分,一只大乌鸦就会飞来窗边。深绘里在电话里说起过这只乌鸦。乌鸦落在窗外搭建的放花盆的狭小空间里,在玻璃窗上咔哧咔哧地磨蹭漆黑的大翅膀。归巢前在房间外待一会儿成了这只乌鸦的习惯。而且它似乎很关注房间内部。脸颊两侧又大又黑的眼睛敏捷地转动,从窗帘的缝隙里收集信息。乌鸦是聪明的动物,而且好奇心旺盛。深绘里说能和那只乌鸦交谈。但再怎么说,也很难认为乌鸦会充当什么人的喽啰,前来刺探天吾家里的情况。

那么,他们究竟是在哪里侦察他家中的情形呢?

天吾在从车站回家的途中,顺便去超市购物,买了青菜、鸡蛋、牛奶和鱼。他抱着纸口袋站在公寓大门口,为慎重起见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可疑之处。一成不变的风景。像黑暗的脏器一般垂在空中的电线,狭窄的前院里冬日枯黄的草坪,锈迹斑斑的信箱。他还侧耳听了一会儿。但除了都市特有的振翅声一般连绵不绝的噪音,什么也听不见。

回到房间里整理好食品,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察看外面的风景。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有三座旧房子。都是二层小楼,建造在狭窄的地盘上。房主都是老年人,典型的老资格居民。人人长着一张不容亲近的脸,对任何变化都心存厌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爽快地欢迎陌生人登上自家的二楼。而且无论怎样从那里探身,最多也只能看到天吾家的一部分天花板。

天吾关上窗子,烧开水,泡咖啡,坐在餐桌边喝着,想着能想到的种种可能性。有人在附近监视我,而在从这里走路就可以到的地方藏着(或是藏过)青豆,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抑或是偶然的巧合?但怎么想也得不出结论。他的思路就像在所有出口都被堵死的迷宫里,只能闻到奶酪香味的可怜老鼠,沿着同一条路周而复始地绕圈子。

他放弃了思考,浏览了一遍从车站小卖店买来的报纸。今年秋天当选连任的罗纳德·里根把中曾根康弘首相称作“阿康”,中曾根首相则叫总统“隆”。当然也有照片的原因,他们俩看上去就像在商量如何将建材偷换成廉价伪劣品的建筑商。因英迪拉·甘地总理遭暗杀而引发的骚乱仍在印度国内持续,各地有许多锡克教徒惨遭杀害。日本苹果史无前例地丰收。但足以让他感兴趣的新闻一件也没有。

等到时针指向两点,他再次往小松的公司打了个电话。

铃声一连响了十二下,小松才来接电话。一如既往。不知为何,他不会轻易地拿起电话来。

“天吾君,久违了。”小松说。他的声调完全恢复了原状。流畅,稍有点像演戏,无从捉摸。

“前两个星期我请假去千叶了。昨天傍晚才回来。”

“听说你父亲情况不太好。你辛苦了。”

“也不算辛苦。家父一直神志昏迷,我不过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睡容打发时间。其余时间就在旅馆里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