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牛河 正向你那边走去(第4/4页)

这样看来,只有去找她的父母或哥哥当面打听,牛河想。没准能得到一点启发。然而单看资料,很难认为他们会痛快回答牛河的提问。青豆一家人——当然是在牛河看来——是一群抱着褊狭思想、过着褊狭生活的人,是一群坚信不疑地以为越褊狭越能靠近天国的人。对他们来说,抛弃了信仰的人,哪怕是至亲骨肉,也不过是步入了污秽歧途的人。不,只怕已不再认为那是至亲了。

青豆幼年时代遭受过家庭暴力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即使遭受过,父母肯定也不会认为那是家庭暴力。牛河知道“证人会”管教孩子很严厉,许多时候还伴随着体罚。

即便如此,这种幼儿期的体验就会化作创伤深留心底,以致长大后竟然去杀人吗?这当然也不无可能,但牛河觉得似乎是相当极端的假设。有计划地杀死一个人非常复杂。伴随着危险,精神负担也极沉重。被捕的话,等待的将是重刑。肯定需要更为强烈的动机。

牛河再次拿起文件,仔细地阅读青豆雅美到十一岁为止的经历。她刚学会走路,就跟着母亲从事传教活动。挨家挨户地散发教团的小册子,向人们诉说世界正不可避免地走向末日,呼吁他们参加集会。而加入教会就能逃过末日幸存下来,然后至福的王国即将降临。牛河也多次受过这样的劝诱。传教者大多是中年女子,手中拿着帽子或阳伞。许多人戴着眼镜,用聪明的鱼儿一般的眼睛盯着对方。很多时候都带着小孩。牛河想象着幼小的青豆跟在母亲身后走家串户的场景。

她没进过幼儿园,幼时就读于附近的市立小学,五年级时退出了“证人会”。弃教的理由不明。“证人会”不逐一记录弃教的理由。落入魔鬼掌心的人,就听任恶魔摆布吧。谈论乐园,谈论通往乐园的途径,就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善人自有善人的工作,魔鬼也自有魔鬼的事情。一种分工得以形成。

在牛河的脑袋中,有人在敲用胶合板拼的简陋隔板,呼唤着“牛河先生、牛河先生”。牛河闭上双眼,侧耳倾听那呼唤声。声音虽小却很执著。我好像看漏了什么东西,他想。有个重要的事实记载在这些文件的某个角落,可是我没看出来。敲击声就是在告诉我这个。

牛河再度查阅那堆厚厚的文件。不仅用眼睛追逐文字,还在脑海中具体地浮现各种场景。三岁的青豆跟随母亲四下传教,常常是在门口就被粗暴地赶走。她上小学,继续传教活动。周末的时间全用于传教。肯定连和小朋友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不,说不定根本没什么朋友。“证人会”的孩子在学校受欺负遭排斥的情况很普遍。牛河读过关于“证人会”的书,对这些有所了解。于是她在十一岁时弃教。这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决心。青豆一出生就被灌输了信仰,与这信仰一道成长,它一直渗透到了身体的核心,不可能像换衣服般简单地抛弃。况且它还意味着在家庭内的孤立。这家人的信仰极其虔诚,他们绝不会畅快地接纳弃教的女儿。抛弃信仰就等于抛弃亲人。

十一岁时,青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千叶县市川市立某某小学,牛河想。并试着将那名字念出声来。在那里发生了某件事。在那里毫无疑问发生……这时,牛河轻轻地倒吸一口气。这个小学的名字,我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牛河与千叶县从无缘分。他生在埼玉县浦和市,考进大学来到东京后,除去在中央林间住过一段时间,始终住在二十三区内,几乎从未踏进过千叶县一步。只到富津去洗过一次海水浴。尽管如此,为什么会觉得市川的小学似曾相识?

花了很长时候,他才回忆起来。他用手掌使劲搓着奇形怪状的脑袋,集中意识。仿佛将手深深地插进泥淖中,摸索着记忆的底部。听到这个名字并非许久以前的事,就是最近。千叶县……市川市……小学。这时,他的手终于抓到了细细的绳头。

是川奈天吾,牛河想。对了,那个川奈天吾就是市川人。他好像也在市内的公立小学念过书。

牛河从事务所的文件柜中拿出关于川奈天吾的文件夹。那是几个月前受“先驱”之托搜集的资料。翻开一页,确认天吾的学历。他那圆滚滚的手指找到了校名。果然。青豆雅美和川奈天吾就读于同一所市立小学。从出生日期来看,两人大概还是同一年级。是否同一个班级,得调查后才能弄明白。但两人极有相识的可能。

牛河叼起一根七星,用打火机点燃。他感觉事物开始串联成线。点与点之间各自连起一条线段。它们最终将构成怎样的图形,牛河还不清楚。然而不久构图就会渐渐清晰。

青豆小姐,听得见我的脚步声吗?大概听不见吧。因为我走路时尽量不发出声音。然而我一步接着一步,正在向你走近。虽然是蠢头蠢脑的乌龟,却在扎扎实实地前行。终究会看见兔子的背影。你就等着吧。

牛河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对着那里缓缓地吐出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