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整垮夜总会 难道对吗?

费尔哈特:六个月后,1997年冬天,麦夫鲁特已经熟悉了收费员的差事。你们不用为他操心,他也在挣钱。挣多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就像儿时卖酸奶,每晚向他爸爸交账那样,他也有规律地向我交账。晚上他就去卖钵扎,不做任何不体面的事情。

倒是我在接近不体面的事情。我道听途说的消息,证实了塞尔维罕确实还跟叙尔梅内人·萨米在一起。对此我难以置信,这种无法接受的事实,使塞尔维罕的幻影变得愈加遥不可及。我不仅在档案里,还在城市里寻找她。夜里我很晚才回家,但即便晚到天亮,终究我还是每天回家的。

一天晚上,我和朋友们在月光夜总会,夜总会的一个老板来到我们桌旁。有伴歌的夜总会耗电量很大,因此老板喜欢和收费员交朋友。夜总会给我们特殊优惠,让厨房给我们送来一盘盘免费的凉菜、水果和大虾。在每个浮华的夜总会里,时常可以看见这种食客—官僚—团伙的饭局。夜总会希望他们做的就是坐在那里,不引起“客人”注意,不给左右送花点歌。但那晚,我们那桌却格外引人注目,据说是老板左臂右膀的小胡子先生(在他宽宽的上嘴唇上有一条细细的小胡子),邀请歌手来到我们桌旁,让我们点歌。

一天上午,我和小胡子先生在塔克西姆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我以为他只希望我做一件平常的事情,比如掩饰月光夜总会的偷电线路和几件私办业务。而事实上,他向我摊牌了一个老谋深算的计划:他要“整垮”太阳夜总会。

利用电力公司私有化后出现的新状况、居高不下的通货膨胀率和翻番的欠费罚款,来“整垮”夜总会甚至豪华餐厅,成为流氓团伙的一个新手段。而此前的八十年里,伊斯坦布尔人已经养成了偷电的习惯。比如,两家竞争的夜总会,其中一家的老板和私营电力公司的收费员联手,在同一时间里,让收费员切断竞争对手的用电并开具巨额欠费单和偷电罚单。关门两周、无力偿还巨额欠费和罚款的夜总会就此破产,退出市场。我听说,最近六个月里,贝伊奥卢的一些酒吧和夜总会、阿克萨赖和塔克西姆的两家酒店(小酒店是非法用电的天堂)、独立大街上的一家销售转烤肉的大快餐店,都被整垮了。

我知道,大的营业场所与警察、检察官和黑社会团伙关系密切,因此只用罚款来整垮他们是不可能的。如果收费员作为个人,即便光明正大地一一指出所有偷电线路和欠费,切断用电,查封电表,有黑社会撑腰的老板们也毫不在乎,他们自己动手接上电,继续营业。当然,随后的一个夜晚,老板们也可能会让人去把勇敢的收费员狠揍一顿。因此组织整垮行动的人,为了不让夜总会事后东山再起,通常会和检察院、警察(至少一个部分)以及一个黑社会团伙协同行动。小胡子先生明确地告诉我,监管月光夜总会的吉兹雷的库尔德人意欲整垮太阳夜总会,也就是意味着向叙尔梅内人·萨米宣战。

我问他,为什么他们觉得我适合去做这么一件危险的事情。

“朋友们从吃饭聊天里得知你讨厌叙尔梅内人·萨米。”小胡子先生说,“另外他们还看见你去太阳夜总会,想方设法搞清楚设备的机关……”

“真了不起,吉兹雷人·杰兹米到处都有耳目。”我说,“但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容我去调查一下,想一想。”

“最近这十年,不仅政客,贝伊奥卢的团伙也变文明了。没人会像以前那样因为谈不拢就在大街上开枪把人打死,你放心吧。”

萨米哈:“再也没法这样过下去了。”几天前我对费尔哈特说,“每天夜里你都快天亮才回来,躺沙发上昏睡。这样下去我要抛弃你了。”

“千万别啊!没你我就死定了!我只为你活着。”他说,“我和你吃了那么多苦,终于熬出了头。我正在干最后一件大事。等我把这件事也干成,咱们就去南方买两个庄园,不是一个。”

我还是相信了他一回,做出相信一点儿的样子。拉伊哈去世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好快。我现在比她去世的时候还大一岁,既没有一个孩子,也没有一个正经的丈夫。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就跟维蒂哈说了这事。

“费尔哈特是个好丈夫,萨米哈,这是我首先要说的!”她说,“多数男人都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说一不二,可费尔哈特不这样;多数男人,对他们的妻子尤其小气,但我在你这套漂亮房子的每个角落里都看见了大把大把的钱;多数男人打老婆,你可从来没说费尔哈特打过你。我知道,他是爱你的。千万别做错事。费尔哈特其实是个好人。谁也不能轻易地就抛弃家,抛弃丈夫。走,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再说了,你抛弃了费尔哈特要去哪里?”

我姐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懂人为什么会桀骜不驯。

一天夜里我又威胁了费尔哈特,我说我真的要走了。“我们正在终结叙尔梅内人·萨米的皇朝,你在说什么呢!”他对我不屑一顾。

但真正让我伤心、让我对楚库尔主麻的家感到寒心的事情,是麦夫鲁特对法特玛和菲夫齐耶的强求,他说,“你们为什么总是去姨妈家?”我不说是哪个姑娘向我告的密,但我知道,对于两个女儿在她们的姨妈家学会化妆、抹口红、穿衣打扮,麦夫鲁特感到惴惴不安。

“唉,这个麦夫鲁特真丢脸!”维蒂哈大姐说,“他还在纠结信是写给谁的一类事情。你也去费尔哈特那里抱怨他,费尔哈特现在不是麦夫鲁特的老板吗?”

我什么也没对费尔哈特说。做出决定后,我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四十遍,开始等待最合适的日子。

费尔哈特:要整垮一家大夜总会、一家豪华餐馆、一家小酒店,有两条路:1.和这些经营场所搞好关系,弄清楚他们的偷电线路布在哪里,教他们私接更聪明的新线路。随后和他的死对头达成协议,实施突袭。2.找到和经营场所合作、帮他们私接偷电线路的专家,赢得他们的信任。他们就会告诉你一切,包括哪根线穿过哪面墙,哪条是真的偷电线路,哪条线路是为了欺骗国家而接的,哪条是官方的正式线路。当然,这是一步险棋,因为这个教会营业场所私拉所有偷电线路的人(多数其实是国家公务员),不会轻易把这些秘密告诉你。恰恰相反,他会立刻跑去向老板们报告,一个老鼠对某家工厂、某家夜总会的偷电线路很感兴趣。你们知道瓷器和水泥是靠电生产的吗?钱多的地方,血流得也会多。

耶迪泰佩电力公司档案室的两个老书记员也这样警告过我。我告诉他们,电力公司私有化后,太阳夜总会依然沿袭着偷电的老习惯。抄录夜总会和周围一些房屋、快餐店和工作场所电表的记录本,在一个因为他的强硬而被叫做“军人”的前辈手里。新的惩戒法律颁布后,变得更加勤奋的“军人”,立刻引起了老书记员们的注意。一个周末,我和老书记员们在档案室碰头,在收费员的房间里,找到了“军人”做的关于太阳夜总会的最新记录。两个年迈的书记员,利用档案里的老文件,努力揣摩有四十年历史的太阳夜总会的偷电线路。哪个部分可能有秘密线路,总线上接了几根支线。在他们看着笔记,说起老收费员可靠性一类话题时,我就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