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连襟钵扎店 一件光荣的爱国之举(第3/4页)

碰上高兴的时候,麦夫鲁特不会让好奇的顾客,特别是带孩子的家庭失望,他笑着喊道“钵—扎”。多数说“你们在干一件大事”、对传统和奥斯曼帝国高谈阔论的顾客,一般不会再次光顾。要亲眼看看杯子是否洗干净的狐疑顾客、询问食材是否健康的多事者的人数之多,让麦夫鲁特很是诧异。而对于说第一次喝钵扎、喝了第一口说“咦”的人;说“太酸了”或者“太甜了”,只喝半杯的人,麦夫鲁特却一点也不惊讶。有些人不屑一顾地说,“晚上我从小贩那里买来的钵扎更地道”。一些人则说,“我以为这是热饮”,没喝完就放下了杯子。

开业一个月后,费尔哈特隔一天在傍晚去店里一趟帮忙。东部军人和库尔德游击队打仗期间,他爸爸的村庄也撤空了,他那个不懂土耳其语的奶奶来到了伊斯坦布尔。费尔哈特告诉麦夫鲁特,自己是怎么用蹩脚的库尔德语和奶奶交谈的。村庄被烧毁后,迁徙到伊斯坦布尔的库尔德人,逐渐迁入了某些街道,他们开始拉帮结派。传言新当选的教徒市长,要关闭把桌子摆放在人行道上的酒馆和饮酒场所。夏天快到时,他们还卖起了冰激凌。

拉伊哈:我们也像费尔哈特和萨米哈那样,从家里拿去了一面镜子。我发现有些下午,麦夫鲁特不看店外的街道,而看放在窗边的我们的镜子,我便起了疑心。趁麦夫鲁特不在,我走去他一直坐的地方,像他那样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我看见了在我身后的萨米哈的脸和眼睛。幻想着他俩借助镜子,不让我发现,四目相对的样子,我吃醋了。

兴许是我误会了,但这个猜疑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再者,下午我和麦夫鲁特在店里时,萨米哈也根本没必要过来。费尔哈特口袋里揣着从偷电的人那里收来的一沓沓钱到处溜达,难道他们还缺钱,需要萨米哈这么为店铺操心吗?傍晚,我赶回家去照看女儿时,萨米哈也会立刻跟着我离开,但有时她那么专心干活竟然忘记了要回家:有四次我走后她和麦夫鲁特单独留在了店里。

其实萨米哈的心思不在店里,而是他们在吉汗吉尔新租的房子。一天傍晚,我带着两个女儿顺路去了一趟,可萨米哈不在家,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和女儿们一起去了店里。麦夫鲁特在那里,可萨米哈不在。麦夫鲁特说:“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我没跟你说过别把孩子们带到这里来吗?”他说这话时不像我以前的那个天使般的麦夫鲁特,而像个坏人。我也很生气,连着三天没去店里。当然因为我不在,这下萨米哈也没能去店里,她立刻跑来家里看我。“怎么了姐姐,我担心了。”她非常真诚地说。我为自己的嫉妒感到羞愧,“我病了。”我说。“你没病,我知道。费尔哈特也不好好待我。”她说。她不是在试探我,而是因为我聪明的妹妹早就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烦恼全来自丈夫。要是没有这个钵扎店,像以前那样只有我和麦夫鲁特就好了。

10月中,他们重新开始卖钵扎。麦夫鲁特说,把三明治、松饼、巧克力一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从柜台里撤走,只卖钵扎、肉桂粉和鹰嘴豆会更好。但像往常一样,他是他们中最乐观的一个,也没人听他的话。每周两个晚上,麦夫鲁特把店铺交给费尔哈特打理,自己去给老顾客送钵扎。东部打仗的后果是,伊斯坦布尔到处发生爆炸、游行示威不断、深夜报社被炸,但贝伊奥卢依然人头攒动。

11月底,《告诫报》刊登了一篇有关连襟店的文章,这个消息最先是对面的教徒钥匙店主告诉麦夫鲁特的。麦夫鲁特立刻跑去了独立大街上的报亭。在店里他和拉伊哈把报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标题为“三家新店铺”的一篇专栏文章里,首先赞扬了连襟钵扎店,随后介绍了开在尼相塔什的一家卷饼店和一家位于卡拉柯伊的只卖玫瑰布丁和八宝粥的店铺。文章说,由于一味仿效西方,我们遗忘了很多过去的传统,记住这些传统,是一项犹如缅怀我们祖先的神圣使命。作为一种文明,如果我们想坚持民族个性、理想和信仰,那我们就必须先学会忠实于我们自己的饮食。

傍晚,费尔哈特一到店铺,麦夫鲁特就兴高采烈地把报纸放到他面前。他还宣称,文章登出后,来了许多新顾客。

“行了吧你,”费尔哈特说,“不会有人看了报纸来店里的,又没写我们的地址。咱们成了讨厌的教徒报纸的宣传工具。”

麦夫鲁特既没发现《告诫报》是教徒的报纸,也不知道他们在文章里做了宣传。

费尔哈特发现麦夫鲁特并没有理解自己,他恼火地一把夺过报纸,“兄弟,你看看这些标题:先知哈姆扎和伍候德战役……伊斯兰教中的意愿、运气和意志……朝觐为什么是宗教义务……”

难道这些都是有害的话题吗?先生阁下总是很好地说起这些话题,麦夫鲁特很喜欢他说的那些话。幸亏麦夫鲁特对费尔哈特隐瞒了见先生阁下的事情。说不定,费尔哈特也会说麦夫鲁特是“讨厌的教徒”。

费尔哈特继续满腔愤怒地念报上的标题,“法赫雷廷帕夏,对性变态间谍劳伦斯做了什么?……共济会、中央情报局和共产党……英国的人权主义者是犹太人!……”

幸亏麦夫鲁特没告诉先生阁下,他的生意合伙人是阿拉维派人。先生阁下以为麦夫鲁特的合伙人是一个逊尼派的土耳其人。但凡他一说起类似阿拉维派人、伊朗的什叶派、先知阿里的话题,麦夫鲁特就会立刻转换话题,为的是不让先生阁下说出关于他们的坏话。

“五色封皮《古兰经》注解,仅需三十张《告诫报》赠券。”费尔哈特念道,“兄弟,如果他们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像在伊朗那样禁止街头小贩,再绞死一两个像你这样的人。”

“不会的。”麦夫鲁特固执地说,“钵扎里有酒精,但你看他们也不否认啊?”

“那是因为钵扎的酒精并不重要。”费尔哈特说。

“是的,跟你的俱乐部拉克酒相比,钵扎没有任何价值。”麦夫鲁特说。

“怎么了,酒精刺痛你了吗?如果喝酒算罪孽,就不分度数高低,那咱们就该关掉这个店铺。”

麦夫鲁特感到了一种威胁。这家店铺是靠费尔哈特的钱开张的。

“你大概把选票投给这些教徒了吧?”

“不,我没给他们。”麦夫鲁特说了谎。

“兄弟,你爱给谁就给谁。”费尔哈特带着蔑视和老板一般的口吻说道。

他俩互相生气了。费尔哈特有一阵子晚上没去店里,麦夫鲁特也就没能去给老顾客送钵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