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在宾博的最后日子里 两万只羊(第2/3页)

老板说,乌拉尔他们也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老板想借此来告诉员工,完全由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麦夫鲁特是乌拉尔的人,所以决不会骗人,对于那些胆敢欺诈的人,他会和乌拉尔他们一起去严惩。从他的表述里可以看出,瓦希特相信了宾博快餐店的真正主人是黑海人乌拉尔,不仅仅是麦夫鲁特,特拉布宗人老板也是他们的工具。在小贩生涯里,麦夫鲁特发现,他在伊斯坦布尔遇到的成千上万人中的大多数,全都相信每件事、每个争斗的背后都有另外一个人,因此他也没有对这个观点感到奇怪。

2月,一个寒冷的早上,女儿们上学后,麦夫鲁特睡了个懒觉,比往常晚到了二十分钟。他看见宾博大门紧闭,门锁也换了,他甚至都没能进去。隔着两家店铺的干果店老板告诉他,昨夜店里发生了打斗,贝伊奥卢警察局的警察来了。特拉布宗老板带来的人和店里的员工打群架,进了警察局。打架的人半夜在警察的迫使下和解了。特拉布宗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锁匠,换了锁,还在橱窗上贴了一张纸,上写店铺停业改造。

“这是他的官方观点。”麦夫鲁特想。另外他还想到因为自己今早去晚了,被罢免了经理职务。老板很有可能发现了员工们的密谋,但这也可能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他想立刻跑回家告诉拉伊哈一切,如果又失业了,他希望她分担这份痛苦,但他没那么做。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了整个上午,去了从未去过的咖啡馆,坐在那里算账。他在心里既感到了危机和愧疚,也感到了一种无法对自己掩饰的欣喜。他感到了高中年代逃学时的自由和愤怒。他很久没在中午这么闲逛了,他自由自在地去了卡巴塔什,在他多年卖鹰嘴豆饭的地方,现在停放着另外一个人的卖饭车。他在古旧的大饮水池那里看见了卖饭人,但不想靠得太近。刹那间,他感觉仿佛在远远地观望着自己的人生。不知道那人能赚到钱吗?那是一个像他那样瘦高的人。

后面的公园终于完工开放了。麦夫鲁特坐到一张长椅上,感到自己境况窘迫。远处,浓雾弥漫中托帕卡帕皇宫的影子、清真寺庞大的铅灰色幻影、悄无声息滑过的铅铁色大船、不停争吵鸣叫的海鸥,让他目不暇接。他感到忧伤,犹如电视里看见的惊涛骇浪,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决心慢慢地向他逼近。只有拉伊哈能够抚慰他。没有拉伊哈,麦夫鲁特无法生活。

二十分钟后,他回到了塔尔拉巴什的家里。拉伊哈竟然没有问,“这个时候你回家做什么?”麦夫鲁特做出一副找个借口离开快餐店跑回家做爱的样子。(有几次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四十分钟里,他们忘记了整个世界,甚至孩子们。

什么都没说,麦夫鲁特就明白了,拉伊哈早已从上午来家里的维蒂哈那里得到了消息:“你们还没装电话。”维蒂哈抱怨后告诉拉伊哈,一个员工向老板告发了店里的欺诈行为。塔赫辛·船长随即召集了一帮特拉布宗朋友,突袭店铺,保卫了自己的财产。突袭中的一场口角让“胖子”和老板之间发生了打斗,因此他们被抓进了警察局,但最终他们和解了。告发者声称,麦夫鲁特也知道这些欺骗老板的无耻小人的骗局,但他收了封口费。特拉布宗人塔赫辛立刻相信了,随即向哈吉·哈米特·乌拉尔告了麦夫鲁特的状。

考尔库特和苏莱曼自然跟哈吉·哈米特的儿子们打圆场说,麦夫鲁特是一个决不会向这种事情妥协的诚实的人,他们拒绝了这个给家族抹黑的卑劣指控。但由于这件事可能破坏与哈吉·哈米特之间的关系,阿克塔什一家人还是对麦夫鲁特生气了。而麦夫鲁特现在则对拉伊哈生气,因为她竟然用一种觉得他们在理的口吻,责怪般、未经软化地说出了这些坏消息。

拉伊哈立刻发现了这点,“别担心,咱们能够对付。”她说,“卖窗帘和嫁妆的店铺需要很多绣工活。”

最让麦夫鲁特伤心的是,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不能再去店里吃奶酪蒜肠吐司和烤肉三明治了。员工们也很喜欢她们,对她们好言好语。“胖子”每次都拿着切烤肉的刀做模仿动作来逗她们乐。一周后,麦夫鲁特从饶舌者那里听说,“胖子”和瓦希特对自己很生气,说他是一个既分享不义之财,又向老板告发他们的机会主义分子。对于这些诽谤,麦夫鲁特保持了沉默。

有几次他发现自己在幻想和费尔哈特的友情。无论麦夫鲁特问什么,费尔哈特即便会让他伤心,也总能帮他解惑释疑。只有费尔哈特可以告诫他,如何在店里的鬼把戏里保护自己。但这也就是在友情问题上过分乐观的一个感叹而已。三十岁后,麦夫鲁特从街巷里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活着就像狼一样孤独。如果他幸运,还会有一个叫拉伊哈的母狼陪着。而医治街巷给予的孤独的良药则自然还是街巷。在宾博的五年里,由于远离了城市的街巷,麦夫鲁特变成了一个忧郁的人。

早上,送女儿们上学后,他和拉伊哈做爱,随后去各个茶馆找工作,晚上早早地出去卖钵扎。他去了两次位于恰尔相姆巴的先生阁下家。先生阁下在这五年里变老了,他更少坐在桌旁,而更多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沙发旁边有一个自动打开楼门的门禁按钮。为了让先生阁下不起身就可以看见楼门外的来人,三楼的外墙上装了一面卡车用的大个外后视镜。两次都没等麦夫鲁特喊“钵—扎”,先生阁下就在镜子里看见他,打开了楼门。家里有新的学生和访客,他们没能多谈。麦夫鲁特两次都没要钵扎钱,但谁都没发现,包括先生阁下。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不做经理了。

为什么有些夜晚他想走进边远街区里的墓地,坐在月光下的柏树间?一个犹如他在电视上看见的黑色巨浪为什么有时会来追赶他,而麦夫鲁特为什么很多时候都无法逃脱被巨浪吞噬的命运?不仅在黄金角对岸的街区,在库尔图鲁什、希什利、吉汗吉尔,也会有狗群,对自己龇牙咧嘴、咆哮、狂吠。麦夫鲁特为什么又开始惧怕野狗了?野狗们又为什么觉察了这点而开始对他咆哮?或者为什么野狗们首先对麦夫鲁特咆哮,麦夫鲁特因为发现咆哮声越变越响而感到害怕了?

又要选举了。城市从头到脚被各个政党的旗帜装饰一新,车队的扩音喇叭播放民歌和进行曲,噪音让大家深恶痛绝,车队则堵塞交通。在库尔泰佩时,谁承诺给街区修路、通水电和开通公交车,大家就给谁投票。至于到底是哪个政党,由哈吉·哈米特·乌拉尔来决定,他代表街区里的人去为这些事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