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麦夫鲁特和拉伊哈的婚礼 卖酸奶人当中的可怜人是卖钵扎的(第2/3页)

萨米哈:我的姐姐拉伊哈找到了一个爱她、孩子般漂亮、诚实的丈夫,让我们都很高兴。为了参加婚礼,我和爸爸还有拉伊哈来到了伊斯坦布尔。这是我第二次来伊斯坦布尔,也是住在我维蒂哈姐姐家。海娜花之夜16,和其他女人们一起,我们三姐妹尽情玩闹,都笑出了眼泪:拉伊哈模仿爸爸责备人的样子;维蒂哈模仿考尔库特开车遇到堵车时的破口大骂;我模仿了那些为我上门提亲的人,他们在贝伊谢希尔的埃希雷夫奥鲁清真寺对面的干货商阿凡那里,买了一盒糖和一瓶古龙香水,可不知道往哪里放。拉伊哈之后,现在该轮到我结婚了,这让我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我讨厌爸爸像个看守那样整天盯着我;讨厌十来双好奇的眼睛从门缝里看我们,我们在房间里过海娜花之夜,房门每开一次,都能看见那些好奇的眼神。那些新郎候选人,远远地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好像他们会终生爱我似的,(有些人一边看,一边用指尖去摸他们的小胡子。)然后又装出一副根本没看我的样子,这让我挺开心的,但是对于那些去影响我爸爸,想走捷径的人,我很反感。

拉伊哈:我坐在椅子上,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围在当中。我身上穿着我和麦夫鲁特在阿克谢希尔买来的粉色连衣裙,麦夫鲁特的两个姐姐还在裙子上绣上了花朵和花边,头上戴着维蒂哈为我罩上的红盖头。尽管我的眼前遮着半透明的盖头,我还是可以透过盖头的网眼,看见姑娘们欢快地唱歌跳舞。涂抹海娜花汁后,她们托着里面放着零钱和燃烧的蜡烛的盘子在我头上转圈,这时所有女孩和女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唉,可怜的拉伊哈,你要离开娘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要从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变成大女人了。唉,好可怜啊。”可无论她们怎么努力想让我悲伤,我就是一点也哭不出来。维蒂哈和萨米哈不时过来掀开我的盖头,看我的眼里是否有眼泪,我总是觉得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她们越是说“她不哭”,围在我周围的其他女人就越是含沙射影地说:“真了不起,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很想结婚。”为此我担心更嫉妒的人会说到我隆起的肚子,我努力试着去哭,我想起了去世的妈妈,想到了我们去扫墓,可我就是哭不出来。

费尔哈特:麦夫鲁特叫我去婚礼时,我说:“算了,我不去!”为此麦夫鲁特伤心了。但我又想再去看一眼夏希卡婚礼礼堂,在那个地下的宽敞空间里,我参加过很多次左派的会议。社会主义政党和协会的代表大会及全会,每每唱着民歌和国际歌开场,却总是在打斗和椅子大战中结束。造成这些打斗的,不是手拿棍棒来突袭会场的民族主义分子,而是左派协会里亲苏或亲华的各个派别,他们总是不停地相互痛打。1977年的广场之战后,库尔泰佩的左派遭到失败,所有这些地方都落入了获得国家支持的右派手中,我们也就没再去过。

麦夫鲁特没有告诉费尔哈特,夏希卡婚礼礼堂是乌拉尔的一个亲戚经营的,婚礼也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才得以举办的。“你跟左右两派的人都混得不错啊。”费尔哈特依然含沙射影地对他说,“就凭这个本事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商人。”

“我想成为一个好店主。”麦夫鲁特说。他在费尔哈特身边坐了一会儿,从桌下往费尔哈特的柠檬水里加了酒,之后又单独倒了酒。他拥抱亲吻着他的朋友说:“总有一天,咱们要开一家土耳其最好的店铺。”

麦夫鲁特对主持正式婚礼的市府公务员说“我愿意”时,他觉得自己能够放心地将一生交到拉伊哈的手上,同时他也信任拉伊哈的智慧。他知道,在婚礼上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跟着妻子跑—他们的整个婚姻生活也将如此—既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变得轻松起来,又可以让他内心里的孩子(不是拉伊哈肚子里的孩子,是麦夫鲁特骨子里的孩子)感到幸福。半小时后,犹如一个和所有人亲吻后跟保镖坐到一起的政客,哈吉·哈米特·乌拉尔和手下人入座后,他去亲吻了同一张桌上所有男人(一共有八个人)的手。

礼堂正中摆放着两张为新人准备的沙发椅。麦夫鲁特和拉伊哈在银色边框的红色天鹅绒沙发椅上坐下后,从占据多半人群的男人当中,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多数是他爸爸那一辈的卖酸奶的人。由于挑扁担,他们的肩膀都被压塌了,也都驼背了。因为卖酸奶的营生无以为继,他们中最贫穷、最失败的人,上午就改做别的营生,夜晚和麦夫鲁特一样卖钵扎。某些人之前在城里的偏远街区盖了一夜屋(有时他们会拆掉旧的,盖新的),现在这些地皮值钱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便让自己退休或者回到农村。一些人除了在农村有面向远处贝伊谢希尔湖的房子,还在老的一夜屋街区有房子。这些人抽着万宝路香烟,被报上的广告、实业银行的储钱罐、小学里灌输的知识所蒙骗,把日积月累攒下的钱,成年累月一分分地存进银行,可他们的钱却在最近的通货膨胀中瞬间化为乌有,担心贬值而存到银行家那里的钱也都蒸发了。一些人的儿子就跟麦夫鲁特一样,还在当小贩。麦夫鲁特在(像他爸爸那样的)男人群里发现,很多人做了四分之一世纪的小贩,直到年迈也没能攒下任何钱,甚至在村里都未能拥有一座房子、一个院子。和他妈妈坐一桌的,都是这些生活在农村的年老疲惫的小贩的老婆,麦夫鲁特不忍心看那里。

锣鼓唢呐声响起时,麦夫鲁特加入了在礼堂当中跳舞的男人群里。他一边蹦跳,一边用余光瞄着拉伊哈的紫色头巾。拉伊哈在女人那边的桌子之间,逐个和戴着头巾的女孩、姑嫂、阿姨们亲吻。也就是在瞄着拉伊哈的同时,他发现了从军队赶来参加婚礼的莫希尼。送礼仪式开始前,活跃的人群里出现了躁动,因为柠檬水、嘈杂声和礼堂里的潮湿闷热,人们犹如醉酒般,失去了原有的秩序。“要不是不时地看着乌拉尔他们那桌喝上一口酒,我是无法忍受那么多法西斯的。”费尔哈特说着从桌下递了一杯伏特加柠檬水给麦夫鲁特,他接过来一饮而尽。瞬间,他以为找不到拉伊哈了,随后又看见了她,向她跑去。从通向厕所的门口,拉伊哈正和两个戴着同样颜色头巾的女孩一起走出来。

“麦夫鲁特大哥,看见拉伊哈这么幸福,我真为你俩高兴……”其中一个女孩说,“别介意,在村里时,我没能祝贺你们。”

“那是我妹妹萨米哈,你没认出来吗?”他们坐回到沙发椅上,拉伊哈说,“其实她就漂亮在她的眼睛上。现在她在伊斯坦布尔很快乐。很多人追求她,很多人给她写信,维蒂哈和我爸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