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谢库瑞(第2/3页)

“妈妈,我们回来了。”奥尔罕说。

“哈莉叶!你们跑到哪里去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但声音却像低语,而不是大吼。

“可是妈妈,我们没有超过宵礼的宣礼声……”谢夫盖开始辩解。

“闭嘴!外公病了,他在睡觉。”

“病了?”哈莉叶在楼下说。她从我的静默不语中察觉出我在生气。“谢库瑞小姐,我们等了一会儿科斯塔。鲻鱼到了之后,我们没有耽搁,接着去拣月桂叶,然后我还给孩子们买了无花果干和山茱萸果干。”

我有股冲动想下楼去悄声责备哈莉叶,但怕如果下楼,手里的油灯会照亮潮湿的阶梯和匆忙之中遗漏的血渍。孩子们噼噼啪啪地上了楼梯,脱下了脚上的鞋子。

“嘘——”我说,把他们推向我们的卧房,“不是那边,外公正在睡觉,别进去。”

“我要去有蓝门的房间,去火盆边取暖。”谢夫盖说,“不是要去外公的房间。”

“你外公在那个房间睡着了。”我悄声道。

但我注意到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我们要小心,别让侵扰你外公让他生病的坏邪灵也抓住你们两个。”我说,“现在,进你们房间。”我一把抓住他们两人的手,送进我们相拥而睡的房里。“说说看,你们刚才在街上玩什么,弄到这么晚?”“我们看到几个阿拉伯乞丐。”谢夫盖说。“哪里?”我问,“他们有拿旗子吗?”“我们在爬坡的时候看到的。他们给了哈莉叶一个柠檬,哈莉叶给了他们钱。他们全身上下都是雪。”“还有呢?”“他们在广场上练习朝靶射箭。”“在这么大的雪天里?”我说。“妈妈,我好冷,”谢夫盖说,“我要去有蓝门的房间。”“你们不准离开这个房间,”我说,“不然你们会死掉。我去拿炭盆来给你们。”“为什么说我们会死掉呢?”谢夫盖问。“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说,“但你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听懂了吗?”他们发誓不说。“你们刚才出去之后,有一个全白的人,他已经死了,身上的颜色也都掉光了,他从一个遥远的国家来到这里找你们外公说话。结果原来他是一个邪灵。”他们问我这个邪灵是从哪里来的。“从河的对岸来的。”我说。“是爸爸所在的地方吗?”谢夫盖问。“是的,是从那里来的。”我说,“这个邪灵来这里是想看一眼你外公书里面的图画,他们说如果一个罪人看到那些图画,会当场死掉。”

一片安静。

“听着,我要下楼去找哈莉叶。”我说,“我会把炭盆拿到这儿来,还有晚餐也是。想都别想离开这个房间,不然你们会死。因为邪灵还在屋子里。”

“妈妈,妈妈,别走。”奥尔罕说。

我板起脸对谢夫盖说:“你负责管好你弟弟。如果你们离开房间,没有被邪灵抓到,我也会杀了你们。”我装出每次要打他们之前的严厉表情。“现在,祈祷你们生病的外公不要死。如果你们乖的话,真主会听见你们的祈祷,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做礼拜。我下了楼。

“有人打翻了装橘子酱的锅。”哈莉叶说,“不可能是猫,没那么大力气;狗也不可能进到屋里来……”

她陡然看见我脸上的恐惧,顿住了。“怎么回事?”她说,“发生了什么事?你亲爱的父亲出事了吗?”

“他死了。”

她尖叫。刀子和洋葱从她手里跌落,撞上砧板,力量之大震得她正在处理的鱼都蹦了起来。她又尖叫了一声。我们俩都注意到她左手上有血,那不是沾到鱼身上的血,而是她第一次尖叫时意外切伤食指流出来的。我跑上楼,在卧室对面的房间寻找纱布时,听见孩子们在屋里大吵大叫。我手里拿着撕下的纱布,走进房间,发现谢夫盖爬到弟弟身上,膝盖紧压住奥尔罕的肩膀,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们两个在干吗!”我扯开喉咙大叫。

“奥尔罕要离开房间。”谢夫盖说。

“骗子,”奥尔罕说,“谢夫盖打开门,我叫他别出去。”他哭了起来。

“如果你们不给我在这里安静坐好,我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妈妈,别走。”奥尔罕说。

下楼之后,我包扎好哈莉叶的手指,止住了血。听到我说父亲不是自然死亡,她吓坏了,喃喃背诵起祈祷词祈求安拉的庇佑。她瞪着自己受伤的食指,哭了起来。她对我父亲的感情真的深到让她忍不住哭天抹泪吗?她想上楼去看我父亲。

“他不在楼上。”我说,“他在后面的房里。”

她疑心地望着我。然而等她明白我没有办法再去多看他一眼时,反而被好奇心吞没了。她一把抓起油灯,走向房间。她走出我站立的厨房门口,在石板路上向前走了四五步,怀着敬意与关心,慢慢推开房门,借助手里的油灯火光,探头张望那乱七八糟的房间。一开始她没有看见我父亲,把灯举得更高些,试着照亮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啊!”她尖叫。她看见被我留在门边的父亲。她僵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父亲。她投在石板路上和马厩墙壁上的影子,一动也不动。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像她看见了什么。当她回来时,并没有哭。我松了一口气,看到她还保持头脑清醒,想必能够清楚地理解我准备告诉她的事。

“哈莉叶,现在听我说。”我边说边挥舞着手里不自觉握起的鱼刀,“楼上也被乱翻过了,这个卑鄙的恶魔捣毁了所有东西,到处被他弄得满目疮痍。他就是在那里砸烂了我父亲的脸和脑袋;他就是在那里杀了他。我把他搬了下来,以免被孩子们看到,也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们三个离家之后,我也出了门。父亲独自一个人在家。”

“我不知道这件事,”她无礼地说,“你去哪里了?”

我刻意停顿了一会儿,要她谨慎留意。接着我说:“我和黑在一起。我与黑在吊死鬼犹太人的小屋见了面。可是你不准向别人透露半个字,除此之外,你也暂时不准提起我父亲被杀的事。”

“杀他的人是谁?”

她是真的这么白痴,还是想要向我盘根问底?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隐瞒他死亡的事实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呢?”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她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要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我说。我突然很想哭,很想号啕大哭,可是努力忍住了。我们都没有出声。

好一会儿之后,我说:“现在别管鱼了,弄一点菜给孩子们吃。”

她难过得哭了起来,我伸手搂住了她,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我忽然感觉自己很爱她,一时间,不只可怜起自己和孩子们,还有我们大家。但我越拥抱着她,心里的猜疑便越来越浓,如同蠢虫般焦虑地啃噬着我。你们知道当我父亲被杀害时我身在何处。你们知道是我安排哈莉叶和孩子们出门的,你们知道这是我为了达到别的目的而做的,你们也知道其后接连发生的巧合……可是哈莉叶知道吗?她真能了解我向她解释的吗,她真的会懂吗?她会明白的,并且也会起疑的。我把她抱得更紧了;但我知道在她女奴的心里,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诡计。没过多久,甚至我也觉得自己好像骗了她。正当父亲在这里被人谋杀时,我忙着和黑谈情说爱。如果只有哈莉叶这么想的话,我还不会觉得如此羞愧,但我知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你们以为我对你们隐瞒了什么,别不承认了。唉,我真是可怜哪!我是多么地不幸!我哭了起来,接着哈莉叶也哭了,我们又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