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8. 最后一夜

奥马尔听着身后传来的音乐声径直朝工棚走去。他想:“啊,我要痛痛快快地喝点酒……感谢真主按时完工了!现在我有钱了……以后人们谈论我时,该说‘那个有钱的家伙’了……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看到工棚里汽灯的亮光。

开门前他听见里面有人在哼歌,可当他一走进房间那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他想刚才可能是萨利赫在唱歌,看见他进去就不唱了。萨利赫和安韦尔坐在桌子的一角,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大瓶拉克酒,他们正在喝酒。奥马尔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上还看见了两个空酒瓶。

“你们好,孩子们!”

安韦尔竟然没转身看奥马尔一眼,他拍着萨利赫的肩膀说:“你干吗闭嘴了,接着唱啊!”

萨利赫试着哼唱了几句,但马上又不唱了。随后,他看了看奥马尔说:“看着老板的眼睛没法唱!”说完他笑了。

安韦尔用一种挑战的语气说:“有什么呀?我来唱。”他开始大声唱起来。唱了一会儿,他说:“再说他又不是老板。他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不是吗?干杯,伙伴!”

萨利赫单纯地说:“话是这么说,但他就像个老板!”他看着奥马尔说:“您不生气吧?”

奥马尔说:“希望你们喝痛快了!”他努力摆出一副可亲的样子。

安韦尔说:“干杯伙伴,干杯!你也喝啊,伙伴!”他用似乎是“我怎么来捉弄他一下”的眼神看了一会儿奥马尔,然后说:“伙伴,你可真聪明啊。”随后他对萨利赫说:“他没有像别人那样给我们发工资,而是和我们分成,把我们当作合作伙伴。是的,合作伙伴。想着是自己的事情,我们就像驴子一样拼命工作了。我们俩干了十个工程师的活。”他激动地说着,仿佛奥马尔不在那里,而他说的这些事也是萨利赫不知道的。

奥马尔走进厨房。他找了找事先放在那里的一瓶拉克酒,但没找到。他想:“难道他们喝了我的那瓶酒?”然后他想起自己记错了地方。拿着酒正要出去,他想起没拿酒杯。他一边嘟囔着“酒杯……酒杯……”一边在厨房里转悠着。随后他明白自己的脑子在想着别的事情,他想:“他们在那里说什么?”他听见安韦尔在说话,然后又听到两人哈哈的大笑声。

奥马尔拿着酒瓶和酒杯走进房间,他本来想从另外一扇门出去,一个人坐在外面喝酒的。

他听见安韦尔还在说:“为什么选我们和他合作?为什么?当我们还在为自己被认为是好工程师而沾沾自喜时,他却在骗我们的钱财。他把我们当作驴来使唤了!”

奥马尔说:“哎,那你们别那么卖力啊!”但他随即明白自己说的这句话很丑恶,而且还会让安韦尔非常高兴。

安韦尔仿佛根本没听见奥马尔在说什么,他继续对萨利赫说:“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不像一个老板那样对待我们,他做的像一个朋友、一个兄长。我们可以随便和他交谈,但我们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他哄骗了我们!然后骗走了我们的钱。”

奥马尔突然说:“你们想要更多的钱吗?”随后,他明白自己又犯了个错。

安韦尔嚷道:“哈,哈!他以为我们在问他讨钱。我们不问他要什么东西!他一面骗我们的钱,一面还把我们当成了乞丐。萨利赫,你看看他!”

萨利赫说:“我从来没有乞讨过。我可怜的母亲对我说……”

奥马尔做出要走出去的样子。

安韦尔嚷道:“等等,你要去哪儿?坐下,和我们坐一会儿,坐下来我们谈谈……”

奥马尔说:“你们醉了!”

“哎,我们醉了又怎么样?你不喝酒吗?坐下和我们一起喝,快!快,快,坐下喝!你看,我们要的就是这个。萨利赫,你说,我们想要他坐下和我们一起喝酒,不是吗?”

萨利赫说:“是啊,大哥,您就坐下和我们一起喝吧!”

安韦尔突然说:“你拍什么马屁!他不愿意坐就拉倒。”

奥马尔摆出一副可亲的样子说:“好,我坐下。孩子们,我坐下。”他拉了把椅子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

安韦尔说:“你看,你拍了马屁,他就远远地坐到那头去了。他不坐在我们旁边,肯定是想我们会去烦他。好,就算是屈尊俯就了,是吧?”

奥马尔说:“那里没椅子!”随后他突然感到了一阵羞愧,他往酒杯里倒满了酒,然后一饮而尽。

“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坐在一起,要一个人远远地坐在那里?为什么?因为他的眼睛盯在上面。他想和凯利姆先生,和那个德国工程师一起喝酒,他和我们这样的穷小子在一起能干什么。”然后他又突然嚷道:“但我们不是穷小子!……”

奥马尔想:“我还要喝。”

“然后他喜欢和那个穿着像女人一样的德国人交朋友。甚至他玩的牌也是不一样的。他玩桥牌。然后是号称思维运动的国际象棋!哈,哈,哈……”他捏着嗓子模仿着说,“亲爱的,您要几张牌?”

萨利赫认真地说:“但是‘moncher’(亲爱的)是法国人说的!”

安韦尔嚷道:“最终他们不都是异教徒吗?这家伙不是喜欢和异教徒交朋友吗?他觉得欧洲人比我们优秀。我厌倦了,厌倦了。在学校他们说欧洲人更优秀,在家里也这么说,电影、杂志上我们看到的也都是他们,现在这个花花公子也更愿意跟他们交朋友。”

奥马尔在认真地听。

“他的眼睛盯在上面。”安韦尔仿佛是在议论一个并不在那里的人,他继续说道:“因为眼睛盯在上面,所以他骗到了一个议员的女儿,骗到了一个议员的女儿。”他兴致勃勃、一字一句地说:“不知道议员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们的这位很英俊,他的帅气是没话说的,但不知道姑娘怎么样?你愿意那个用粉色信封的人是个丑姑娘吗?”他突然闭上了嘴。一阵沉默。然后他用一种假装的愤怒嚷道:“你这家伙真够怪的,是不是往你脸上吐唾沫你也会一声不吭啊!”

奥马尔也装出愤怒的样子说:“你醉了!我不会跟你计较的!”但这句话是低俗和平庸的。是一个平庸、傲慢和头脑清醒的新贵说的平庸、谨慎的话。

安韦尔说:“你不计较啊!你说你不计较。好,不管你是否计较,我还是要说……”他想了想说:“那个凯利姆先生,你知道的,那个凯利姆先生,你连他的指甲盖都不如,你明白吗,他的指甲盖……”

奥马尔想:“他怎么发现这个的?他说到点子上了,但他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凯利姆先生不像你。为了按时完工,你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把我们当成了驴。你按时完工了!挣了很多钱!但你看看凯利姆先生,看看他……他是真正的富有,他的灵魂、钱包、家族和心胸……他拥有的土地你一个月也走不完。他不像你。他不会为了挣钱而玩命。他会说与其闲着,不如让我来挣点钱。他的父亲是地主。他的土地骑马跑一天都跑不完。你有他指甲盖那么大吗?你的父亲是个律师,还是个小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