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 聪明人和傻瓜(第2/3页)

杰夫代特先生说:“对,就是酒害了你。”这句话一说出口,他明白刚才那一刻觉得丑恶的所有东西,仍然像他任何时候想的那样是一些应该做的事情。他又恢复了平静。他是那么害怕刚才那种以为一切都是丑恶的感觉,他对让自己产生那种感觉的哥哥很生气。

“也就是说是我喝的那些酒害了我!是的,我喝了很多酒,因为只有酒才可以让我麻痹。你的脑子里尽是一些小算盘,而我的脑子里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你无法理解这个!你知道愤怒是什么吗?我感到愤怒。愤怒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我仇恨、厌恶,希望一切可以被摧毁。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的愤怒冷却,我成功了!你呢,却对我仇恨的那些东西着迷。为了得到让你着迷的那些东西,你努力想去搞懂它们。我不想这样,因为把那些东西搞懂的人就不会愤怒了!而我……”他突然停了一下,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说:“而我是一个傻瓜。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可以找到引以自豪的东西!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而且还会像傻瓜一样死去!……聪明的人可以找到一条活路……傻瓜们却只有死路一条……不,我要活下去!你认为我可以好起来吗?”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当然会好起来的!但是你不要再让自己这么累了,睡觉吧!”

“是的,我会好起来的。好好地治疗一个月,多吃点东西……我又要问你要钱了。但是我欠你的所有钱,你放心,我都会还给你的。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很敏感的,我会从巴黎给你寄钱,我会在那里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你知道有一次著名的外科大夫布兰修特对我说什么了吗?他说,我有一个外科医生应该具备的冷静。他肯定可以帮我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我可以重新加入到运动中去。在这最后六个月里,我明白了所有人犯的错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阿赫迈特•勒扎,萨巴哈廷王子是一匹特洛伊木马。你知道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吗?你不知道!连特洛伊木马是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无知!他们觉得我奇怪,我觉得他们麻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特洛伊木马的故事,但是在巴黎,人人都知道。和一个欧洲人谈话有时可以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但是,我当然不是指在这里的那些讨厌的使节和银行家们。真正的欧洲人:伏尔泰、卢梭、丹顿……革命……”他突然开始唱一首进行曲。

杰夫代特先生不耐烦地说:“哥哥,不要累着自己了。”

努斯雷特气喘吁吁地说:“闭嘴,好好听!”

刚开始时杰夫代特先生觉得音乐很好听,后来他试着去理解哥哥用嘶哑的声音唱的法语歌词。

努斯雷特说:“这就是《马赛曲》。法国革命时期的进行曲,著名的《马赛曲》!你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够听到这样的歌曲?……你知道共和国是什么吗?你当然不知道。谢姆塞廷•萨米因为害怕没敢把歌词的译文写给卡姆苏•弗朗塞维。共和国是我们需要的一种国家管理形式。法国有这个。他们就是唱着这首进行曲建立起共和国的。你看这歌词:前进,祖国的儿郎……”

突然,门开了。玛丽说:“怎么了?努斯雷特,快闭嘴!我求你了!”

“你别管。反正我快死了,就让我唱着这首歌去死吧!”

“你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楼下。你难道想让他们把我们从这个小旅店里扔出去吗?”

玛丽转身对杰夫代特先生说:“您也劝劝他吧。”

杰夫代特先生说:“我说了,我不认为这样的东西是正确的。”

努斯雷特说:“这里没有一个人理解我!”他生气地看了看玛丽。

玛丽告诉他们她是怎样让齐亚睡觉的。她说,孩子一开始有点害怕,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努斯雷特说:“他们把他变成了一个傻瓜!”他想了一下说:“他的母亲也是那样的。在欧洲,女人们要选举权,要平等。我问她,‘你看怎么样’,她总是说,‘随你的便’。我就让她回娘家去了!我不知道在这里应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看了看玛丽笑着说:“一个女基督徒。”他转向杰夫代特先生说:“你是说女穆斯林也可以吗?但是我认为一个帕夏的女儿是个错误的选择!因为这里需要一场让所有帕夏和他们的家族流血的革命。会有这样的革命吗?”

玛丽说:“好了,你现在最好赶快睡觉!”

“我不想睡觉。几天来我第一次没有觉得那么虚弱。昨天晚上你以为我要死了,是吗?这是经常会碰到的一种情况,病人摆脱了第一次危机,像是要好起来了,但是过几天以后,他逃不过第二次危机。我会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忍受高烧的折磨,然后……”他又开始咳嗽,但这次没有咳很久。他接着说:“然后我就死了。现在我要说话!是的,让我们说话!让我们说话!说什么呢?玛丽,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我的。然后,你再说说杰夫代特……不,不……哎,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我要喝酒!我感觉自己很健康!他们还在下面聊天吗?让我下去看看。如果他们还在聊天的话,那么我也得为他们找个话题……比如说关节炎就是一个好话题。或者说以前所有的东西更便宜……还有,我要跟你们讲讲革命。这里需要的就是这个!一次流血的革命!铡刀放在哪里?苏丹阿赫迈特广场上。铡刀要连续几天不停地铡人头。苏丹们、王子们、帕夏们和他们的家族,还有拍他们马屁的人,他们的血将会从铡刀下汩汩地流出,血汇流成河,然后再从锡尔凯吉流入大海。”

杰夫代特先生一边说:“够了,哥哥!”一边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烦了吗?你是一个商人,没人会来碰你。但是,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么光明就将来临。这是摆脱黑暗的惟一途径。坐下,听我说。我在说什么来着?对,铡刀。没有任何妥协。一切旧的东西都必须连根铲除。没有妥协!”突然,他那佝偻着的身子向后倒下,头重重地落到了枕头上。他接着说:“但是,我知道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很可惜,他们不会那么做!他们不会那么做!听着,我再给你讲一件事。三个月前,在我还没有躺倒的时候,我去阿什扬找了泰夫菲克•菲克雷特[1]。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罗伯特私立高中给学生讲课。我等了一会儿,后来他出来了。我跟他说,我非常喜欢他的诗歌,他是第二个纳默克•凯末尔[2]。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后来我还说了一堆赞扬他的话,这些话现在想起来让我害臊。我跟他说了欧洲的形势。我还说了我的一些想法以及为了加强这里的斗争应该做些什么。他问我为什么要从欧洲回来。一开始,他可能以为我是个警察,我没有介意。我满腔热情地跟他说,我读了他写的所有诗歌,读了纳默克•凯末尔的书。去之前我喝了一点酒……可能是因为爬了一个大坡,我的脑袋有点晕,反正最后我很激动地跟他说了那些话。他没听明白。他领着我参观了他的家,还自豪地告诉我说房子的设计图是他自己画的,他给我看了他画的画。是的,一个革命诗人,把一切都放下开始画画了。他画了落叶和秋天的风景、装在盘子里的两个苹果和一个橙子。一个革命家会做这些吗?一个革命诗人会花一整天去画两个苹果和一个橙子吗?一个革命者会给另外一个革命者看那些东西吗?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应该写更多的诗。你应该呐喊,怒吼,让所有的人听到你的声音!呐喊!哎!民众们,起来!醒醒!打倒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