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病人的要求(第2/3页)

杰夫代特先生发现自己想说的话被拖到了一个他不明白的话题,他失望地说:“我当然不知道他们的事!”

“你自然不知道!你知道什么?除了钱你还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当然不会知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杰夫代特先生以为自己又得到了对哥哥表示同情和宽容的机会,他很高兴。但随即他明白因为自己的歉疚,他无法那么做。他发现自己想说的那些话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和荒唐,曾经在尼相塔什那栋石房子的花园里感到的舒畅也离他很远。他想:“我会住在那里!”

努斯雷特说:“刚才说到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他转过身,盯着杰夫代特先生的脸说:“我要你为齐亚做一件事。在我死了以后……”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又说到死了!”

“别说那些废话……我要你为齐亚做的事是:我死后,把齐亚留在你的身边!”

“留在我的身边?”

“也就是说让他和你一起生活!你的家也就是他的家!”

“那么他母亲,还有哈塞基的另外那些人呢?”

“我不希望他生活在那里!如果待在他们身边,他就会变成一个傻瓜。他会像他们那样成为一个毫无生气、容易满足、麻木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家的门是随时对齐亚敞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让他去你那里做客,我要让他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的是这个!让他永远别回哈塞基,永远别见到他的母亲。他们……”

“但是我答应泽内普姨妈要把孩子送回去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因为她一再坚持让我把孩子送回去。好像她知道这也是你的意愿……”

“她知道什么!她仍然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她觉得他可爱,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亲吻他,抚摸他,最后把他变成一个像她那样的傻瓜!她要把自己那些荒唐的信仰灌输给孩子!不!我不想我的儿子得到那样的教育。”突然努斯雷特开始剧烈地咳起来。杰夫代特先生把床头柜上的痰盂递了过去,他哥哥先做了一个不要的手势,然后突然一把抢过痰盂往里吐了一口痰。

“你看见了吧,我的情况很糟糕!我知道只剩下几天时间了!现在我想做的惟一的一件事就是把齐亚的未来安排好。如果他和你一起生活,他的未来就有保障了。如果在哈塞基的亲戚家,或是乡下他母亲身边的话,他就会像他们那样去相信安拉,去相信那些不存在的谎言,像所有人那样变得麻木,不谙世事。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在把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了。早上他跟我说了天堂、天使和巫婆,他相信那些东西。他不懂我刚才模仿的巫婆。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变成那样的人,杰夫代特,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相信谎言,我希望他相信智慧的光芒,相信他自己……智慧的光芒……我没有白白给他起齐亚[2]这个名字。”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嘟囔道:“杰夫代特,如果你不把齐亚留在身边,我就会死不瞑目!”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总把死挂在嘴边,这是不对的!”但当他明白自己觉得不对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个时,他脸红了。

努斯雷特嚷道:“你向我保证!向我保证!”

杰夫代特先生说:“我保证!”然后,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红色圆筒帽,开始整理帽顶上的流苏,好像那个时候最该做的事就是整理流苏。

“好,你答应了,是吗?”

杰夫代特先生说:“是的!”他把帽子拿到面前,用手指梳理起流苏来。

“杰夫代特,请你理解我!我从来没有为我的儿子尽一点义务。我把他扔在哈塞基,并想要忘记他。现在我明白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但是来不及了。你答应我了,是吗?请你把帽子拿下来,让我看到你的脸。”

杰夫代特先生把帽子重新放到床头柜上。照在脸上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

努斯雷特问道:“你听说过萨巴哈廷王子吗?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就在巴黎。他也可以算是一个青年土耳其党人。他也像其他所有的王子那样是个傻瓜,但是他有一个想法……”他用手指了指放在房间一角上的书籍说:“或者像每个人一样,受别人影响而产生的想法,可我觉得是正确的。埃德蒙•德摩林[3]认为,应该追求英国人的优越性,个体的人应该获得更多的自由。但是,我们这里没有这个。我们这里没有那样自由的、用脑子思考的和有进取心的人。这里,每个人都是奴隶,每个人都是为了屈服、担心在社会里消失、害怕而被培养出来的。他们所说的教育就是老师的耳光,母亲和姨妈的荒唐的威胁,宗教、恐惧、黑暗的思想,死记硬背出来的东西……最后除了屈服什么也学不到。没有一个人是靠自己的力量升上去的。每个人都哈着腰、低着头、靠着什么人的庇护、听别人的使唤、做奴隶升上去的。没有一个人会有自己的理想,即使有也会为此感到恐惧……每个人最多也就是为自己的小算盘做奴隶。埃德蒙•德摩林认为,在中央集权制国家里的这些人们……你在听我说话吗?我也想让我儿子像他们那样……”突然他又开始剧烈咳嗽,吐掉一口痰后他重新平静了下来。

“你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吗?你看,你自己成功地做了一些事。你应该可以明白我说的这些话。”

杰夫代特先生说:“你说得太多了,会累着的。”

“怎么我在说这个,你却在说那个呢?你可以理解我,即使只有在这一个问题上……”

杰夫代特先生不失时机地说:“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我理解你。我一直觉得你是对的,但是很可惜,没能让你知道。”

努斯雷特说:“好了,别说那些废话了。你只听到了我讲话的声音,其他什么也不明白。我在说光明的时候,你的脑子里除了钱币发出的亮光就不会有别的东西。但是你这种除了钱什么也不看重的做法也好,因为它让你变得聪明了,其他的你什么也不明白。但是你向我保证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我的儿子在一个商人家里长大。在一个商人家里,特别是像你这样从零开始的一个商人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盘算的。有盘算的地方就有智慧,而不是恐惧。”

杰夫代特先生显得有些生气地说:“我的家庭不是建立在盘算上的!”随后他又后悔说了这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我知道你想证明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明白我说的那些东西。不管怎样,你培养他会更好。看着你,他会学做一个利己主义者。当然了你不要打他。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让他明白,靠他自己、用自己的脑子也可以做成事情。让他相信自己的智慧。你给他一间小屋住。让他明白不做奴隶也可以生存,在哈塞基学到的那些东西都是谎言,所有那些丑恶的东西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隐藏和滋养宗教的丑恶。他能明白吗?唉,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我不想死。我想看到所有事的结果。我想吃更多的饭,抽更多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