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2/10页)

奥利芙斩钉截铁地认为他们应该留下来:“我们不能因为生活不方便就离开这里。这算什么榜样?”

“亲爱的,”哈罗德道,“这里很危险。”

“你还一直开车去马拉加呢。我们是外国人,他们不会威胁我们的。”

“就因为是外国人才受威胁,”哈罗德指着信说道,“领事馆说的。”

“利芙说得对,”萨拉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离开。”

哈罗德困惑地看着他这两位女眷:“你们都想留在这里?”

萨拉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们受够了伦敦。”

“我不明白,”哈罗德道,“两个月前你们还吵着要离开。”萨拉没有理会他,“我认为,”他说,“一旦形势恶化了,我们就应该离开这里,邀请艾萨克跟我们一起走。”

女人们回头看他。“这是我的责任,”哈罗德说,“他是无价之宝。”

“艾萨克不会走的,”萨拉道,“他会奋战到底。”

“你怎么知道?”

“显而易见,他对这片土地无比忠诚。”

“我也是。”奥利芙说,她仍坐在沙发上,伸手去拿他们日渐稀少的香烟。她的父母没有阻止她。“罗布尔斯先生不是一个懦夫,”她说着,深深吐出一口气,打量着他们两人,“但如果你打算带他走,那么显然你也应该带上特雷莎。”

“他的露菲娜快画完了吗?”哈罗德问,“我一直在吊佩吉的胃口,却没有给她任何新消息。”

“我不清楚,先生。”特雷莎说。

“你平时什么都知道的,特雷莎。”萨拉说。

“他快画完了,”奥利芙道,“不会很久的。”

“你下次去马拉加的时候,亲爱的,”萨拉对哈罗德说,“买一面英国国旗回来。”

“什么?”

“我想挂一面英国国旗。之后不管哪个浑蛋想朝我们开枪,都能知道我们是中立的。”

“我们不可能是中立的,妈妈,”奥利芙说,“你到底看报纸了吗?”

“你知道我不喜欢报纸,奥利芙。”

“除非报纸上有你。”

“利芙。”她的父亲说,声音里带着警告。

“她根本就生活在梦幻泡影里。我们的政府已经拒绝介入此事,法国也是。他们说保卫西班牙共和政府就像保卫布尔什维克一样。”

“他们很担心,亲爱的,”哈罗德说,“他们害怕革命,这里的形势会蔓延到法国,越过英吉利海峡,直达摄政街,点燃沿路的河岸和整条平宁步道。”

“鲍德温太害怕希特勒了,他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不觉得他是害怕,”哈罗德说,“首相是在争取时间,不是争取德国人的好感。”

“无论如何——你又能去哪里,维也纳先生?”萨拉说,“对你——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如果我们留在西班牙的话。”

《露菲娜与狮子》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奥利芙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画过任何东西了。她从未如此不愿接近画布过,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自己没用,害怕自己缺乏自信。她不想把这件事直接跟艾萨克对她失去兴趣联系在一起——她想独立工作,不依靠他,也不依靠自己的创作冲动之外的任何外在因素——但事实证明根本不可能。她乞求艾萨克把《露菲娜与狮子》拿给哈罗德看,而他不愿意。“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他说。

“但你只要把它交出去就好了。我父亲在等着。佩吉·古根海姆也在等着。”

“就是教皇等着我也无所谓。”他呵斥道。

奥利芙开始觉得《露菲娜与狮子》堵住了她的思绪。它给她的压力成了一面镜子,不仅反射出她跟艾萨克和特雷莎的关系,还折射着他们周遭混乱的政局。恐惧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将创作这幅画视作一种净化,而现在她希望它消失。艾萨克拒绝收下它时,奥利芙曾建议特雷莎把画拿到食品储存室里去,眼不见为净。

特雷莎拒绝了。“那里太冷了,小姐。”她说,“画可能会坏掉的。”

“但我现在什么也画不出来。”

“冷静,小姐,”特雷莎说,“这一切会过去的。”

“嗯,我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如果一直是这样呢?如果这些就是我全部的画作了呢?”

十月初的一个晚上,施洛斯一家邀请艾萨克共进晚餐。他全程都很安静,饭后,奥利芙发现他一个人凝望着黑暗的果园。她将手滑到他的手里,可他的手没有反应,只是如死者般垂着。她试着又哄哄他,说他可以用更多的钱支持共和军,而把《露菲娜与狮子》交给哈罗德就是理想的方案。

“苏维埃答应会给我们武器,”他说,“我们也许失去了马拉加,失去了马德里和半个加泰罗尼亚,但最终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你真勇敢。”她说。

他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吻,把烟放在脚下踩灭,阳台上留下黑色的烟灰污渍。“特雷莎觉得我应该去北部。我们的父亲变得越来越……刺耳,对于左派的那些人。我拖了他的后腿。他野心勃勃。有野心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混得如鱼得水。”

“他会伤害你吗,艾萨克?”

“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但别的人也许会。”

“艾萨克,不。”

“他们又在轰炸马拉加了。你应该离开,奥利芙。你们都应该离开。”

“可我们住在这里。”

“设想一下你留下。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画画了,只因为你想要逞强。”

“如果我死了,我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了。而且,画完露菲娜之后我就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他转过身吃惊地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所以我才一直求你。我知道我很自私,艾萨克,我知道。”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但又强忍住了,“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回答,她转身面对着漆黑的果园。

“你不需要我,奥利芙,”他最终开口道,“你只需要拿起你的画笔。为什么你非要扯上我们两人呢?因为画不出来所以就怪罪我们的关系吗?”

“不是的。”

“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才华,我根本不会在乎谁爱我。”

她干笑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更希望得到快乐。”

“能画画就是你的快乐,这一点我至少是了解你的。”她笑了,“我喜欢你,奥利芙,”艾萨克继续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但你这么年轻,考虑终身大事还太早。”

奥利芙又吞了口口水,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我不年轻了。你和我——为什么就不能厮守终身?”

他朝着黑暗挥了挥手:“不管有没有战争,你都不该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