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大货车的停宿场上,许多泥潭里都积满了水,雨点溅起了泥浆。小河的水渐渐漫上了岸,流向那停着大货车的一片低洼地里。

下雨的第二天,奥尔从大货车当中取下了那块油布。他把它拿去铺在卡车头上,然后便回到大货车里,在他的床垫上坐下。这么一来,没有了遮挡,大货车上的两家便成为一家了。男人们坐在一起,精神颓丧。妈在炉子里烧着微火,总是烧着几根枝条,把大块的柴保存下来。大货车的车顶几乎是平的,倾盆大雨向车顶泼下来。

到了第三天,温赖特夫妇焦急起来了。“也许我们还是得离开才行。”温赖特太太说。

妈竭力挽留他们。“你们到哪儿去,才能找到靠得住不漏雨的地方?”

“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们非走不可。”她们彼此争论着,妈便看看奥尔。

露西和温菲尔德勉强玩了一会儿,没有劲头,也呆滞下来,雨还是在车顶上敲鼓似的打着。

第三天,在咚咚的雨声之外,可以听见小溪里哗哗的流水声。爸和约翰伯伯站在开着的门口,望着那涨水的小溪。在停宿场的两头,水快涨到公路上来了,但是水流到停宿场后面却绕了道,因为公路的路坎护着停宿场的背后,溪水绕到前面才把停宿场包围起来。爸说:“你看怎么样,约翰?我看小河里的水涨上来,会把我们淹了的。”

约翰伯伯张开嘴,搓搓他那长满胡楂的下巴。“是呀,”他说,“那可不敢保证。”

罗莎夏患着严重的感冒躺下了,她脸上烧得通红,眼睛烧得发亮。妈拿着一杯热牛奶坐在她身边。“来,”她说,“把这个喝下去。里面搁了腌肉的油,可以长点儿力气。来,把它喝了吧。”

罗莎夏虚弱无力地摇摇头。“我不饿。”

爸用指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我们要是大家拿铁锹去筑起一道堤坎来,准能把水挡住。只要从上面那头一直筑到底下那头就行了。”

“是呀,”约翰伯伯同意道,“也许可以。只是不知道别人肯不肯干。也许他们宁可搬到别处去。”

“可是这些车子里倒是干的,”爸坚持说,“像这样好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你等一等。”他从车上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树枝。他跑下踏板,溅着泥浆走到小河边上,把那根树枝笔直地插在湍急的水边。插好以后,他立即回到大货车上来。“糟糕!浑身都湿透了。”他说。

两个人都注意看着水边那根小树枝。他们看见小河里的水在树枝周围慢慢地涨上来,爬到了河岸上。爸在门口蹲下来。“涨得很快呢。”他说,“我想我们应该去找别人家商量商量,看他们肯不肯来帮忙筑堤。要是他们不干,那就只好离开这儿了。”爸向车上温赖特家那一头望过去。奥尔跟他们在一起,坐在阿琪身边。爸走到他们那边。“水涨了,”他说,“我们来筑一道堤怎么样?只要大家肯出力,我们就可以搞得成。”

温赖特说:“我们正在商量呢。也许我们还是应该离开这儿。”

爸说:“你到各处都看过了。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机会能找到一个干燥的地方来安身。”

“我知道,可是反正到处都是一样—”

奥尔说:“爸,要是他们走,我也要走。”

爸吃了一惊。“你不能走,奥尔。这卡车—我们没法子开车呀。”

“我不管。我跟阿琪反正得在一起。”

“你们先等一等。”爸说,“上这儿来吧。”温赖特和奥尔站起来,走近门口。“你懂吗?”爸指点着说道,“只要从那头筑一道堤到底下那头就行了。”他望着他插的那根树枝。河水现在在那根树枝周围打旋,已经爬上了河岸。

“干起来挺费劲,就是修好了,水也许还是要漫过来。”温赖特反对道。

“,我们反正没事,还不如干点儿活好。我们再也找不到这样干净的地方了。喂,走吧,我们去找别人谈谈看。只要大家肯出力,我们就可以修成了。”

奥尔说:“如果阿琪要走,我也要走。”

爸说:“你听着,奥尔,要是别人不干,那么我们大家都得走。来吧,我们去跟人家谈谈看。”他们耸着肩膀跑下踏板,向隔壁的大货车跑去,爬上踏板走进了那开着的车门。

妈在炉子跟前,添了几根柴枝到那微弱的火焰上。露西紧靠着她。“我饿了。”露西凄惨地说。

“不,你不会饿的,”妈说,“你吃过很多玉米粥了。”

“我很想有一盘玉米花。闲着没事干,真没趣儿。”

“往后会有趣的,”妈说,“你先别忙。不久就会好玩了。不久就会好玩了。不久就会有一所房子和一块地了。”

“我很想有一条狗。”露西说。

“我们会有狗,也会有猫。”

“黄猫吗?”

“别打搅我,”妈央求道,“别把我缠得心慌,露西。罗莎夏病了。你乖一会儿吧。往后就好玩了。”露西嘟囔着走开了。

罗莎夏盖着许多毯子躺在床垫上,这时忽然从她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厉而急促的叫喊,只喊到半截就中断了。妈转过身去,走到她身边。罗莎夏憋住气,两眼充满了恐怖。

“怎么回事?”妈喊道。女儿透了一口气,又憋住了。妈忽然把手伸到毯子底下。接着她便站起来。“温赖特太太!”她喊道,“啊,温赖特太太!”

那个胖胖的小个子女人从车子那头走过来。“叫我吗?”

“你看!”妈指着罗莎夏的脸。她的牙齿咬住了下嘴唇,额头上满是汗,眼睛里发出恐怖的闪光。

“我看是要生了,”妈说,“早产。”

姑娘大声嘘了一口气,轻松下来。她放松了嘴唇,闭上了眼睛。温赖特太太朝她俯下身来。

“你是不是肚子忽然疼得厉害?快告诉我。”罗莎夏虚弱地点点头。温赖特太太向妈转过头去。“不错,”她说,“快生了。早产吗,你说?”

“也许是感冒招来的。”

“,她应该站起来。应该走动走动。”

“她走不动,”妈说,“她没力气。”

“,她应该走走。”温赖特太太显得沉着而稳重,像很有把握的样子。“我接生过许多次,”她说,“快来,我们把车门关上,只留一点儿缝。别叫风吹着。”两个女人把那道沉重的活门推上,只留下一英尺宽的门缝。“我去把我们的灯拿过来。”温赖特太太说。她的脸兴奋得发紫了。“阿琪,”她喊道,“你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吧。”

妈点点头。“好孩子,露西,你和温菲尔德跟阿琪下车去。快走。”

“为什么?”他们问道。

“叫你们走就走吧。罗莎夏要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