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一个无家可归、饥肠辘辘的人开着车在路上走着,带着他的妻子坐在他身边,瘦小的孩子们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他看到那些休耕地,就会觉得它可以出产粮食,不会想到它能盈利,这个人就会想到一片休耕地不顾那些瘦小的孩子们的死活,真是一种罪过,荒废的耕地更是罪大恶极。这样的人开着车在路上走着,就会受到每一块土地的诱惑,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欲望,想把这些地据为己有,使它们长出东西来,给他的孩子们长点儿气力,使他的妻子获得一点儿享受。这种诱惑经常在他眼前。那些田地刺激着他,田地的沟渠里有很好的水畅流着,那对他也是一种刺激。

到了南方,他又看见金黄色的橙子在树上,小小的金黄色橙子在那深绿色的树上垂着。背着鸟枪的看守在界线上巡逻,不许任何人摘一只橙子给他那瘦小的孩子吃,而这些橙子如果卖不出大价钱,是要被大批丢弃的。

他把他那辆破汽车开到市镇上。他到各处农场去东奔西跑,寻找工作。

“我们到什么地方过夜呢?”

“,河边上有胡佛村,那里有一大批俄克老乡呢。”

于是他把他那辆破汽车开到胡佛村。以后他就不用再探询了,因为每个市镇的附近都有一个胡佛村。

那破破烂烂的村镇是紧靠着水边的,大家住的是帐篷,或是草盖的棚子,纸壳做的房子,乌七八糟的一大堆。那个人把他的一家人带到这个村子里,成为胡佛村的居民—这种村子一律都叫作胡佛村。新来的人尽量在离水近的地方支起帐篷,如果没有帐篷,他就到市镇上的垃圾堆那里去找一些旧纸板来,盖一所硬纸壳的房子。一下雨,这种房子就会泡得稀烂,被雨水冲走。他在胡佛村住下来,再到乡下去东奔西跑地找工作,他手头那一点儿钱就在找工作的时候买汽油花掉了。到了晚上,男人们都聚在一起谈天。他们蹲在地上,谈着他们所见到的土地。

“这地方的西边足有三万英亩地呢。都是闲着的。哎呀,那些地我只要有五英亩,就有办法了!他妈的,那我就什么吃的东西都有了。”

“有件事情你注意了吗?农场上没有种菜,没有养鸡,也没有喂猪。他们只种一样东西—比如说,棉花,或是桃子,或是莴苣,另外一个地方就光养鸡。他们可以在门口种的东西,却偏要花钱去买。”

“唉,我要是有两口猪,那可就有办法了!”

“嗐,那不是你的,你反正弄不到手。”

“我们怎么办?像这样下去,孩子们是长不大的。”

在停宿的地方,有人低声地传说,沙夫特那里有工作。于是大家在夜里把卡车装载起来,公路上拥挤不堪—大家像抢着去淘金似的跑去找工作。到沙夫特的人简直成了堆,比干活所需要的人多了五倍。他们为了找工作急得发疯,于是都在夜里偷偷地跑开了。沿途到处都是诱惑,到处都有可以出产食物的土地。

“那是有主的。那不是我们的。”

“,我们也许可以弄一小块来种吧,也许可以弄到一小块。那边不远就有一块地,现在长着曼陀罗。哎呀,我在那一小块地上种上土豆,就足够养活我全家的人!”

“那不是我们的地。只好让它长曼陀罗。”

偶尔有人试一试,跑到那块地上,拔掉一片曼陀罗,像个小偷似的,希图从那土地上偷到一点儿财富。于是曼陀罗丛中隐藏着秘密的菜园。一包胡萝卜籽和几只大头菜种。再种上土豆皮,夜里偷偷地溜出去,把那块偷来的地锄一锄。

“让周围的曼陀罗长着吧—那就没有谁看得见我们在干什么了。中间也要留一些曼陀罗,要留又大又高的。”

夜里秘密地种菜,用一只锈了的铁皮桶提水去浇地。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警官。“喂,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并没干什么坏事呀。”

“我早就盯着你了。这不是你的地!你侵占了别人的地。”

“这块地没有犁过,我并没把它弄坏。”

“你们这些擅自占地的家伙真可恶。再过些时候,你就会把这当成你自己的地了。你会凶得要命,以为这是你的地。快滚蛋吧。”

于是那些刚出土的胡萝卜小绿叶尖子被他一脚踢掉了,那些大头菜叶子被他践踏了。随后曼陀罗又向原处蔓延过来。但是那位警官倒是说得不错。只要种上庄稼—,那就产生主权了。锄开了地,种出胡萝卜来吃了—那么这个种地的人就可能会为了这块供给了食物的土地而斗争。“快把他赶走吧!他会以为这是他的地。他甚至可能为了这块曼陀罗当中的菜园,不惜牺牲性命斗争呢。”

“我们把那些大头菜踢掉的时候,你看见他的面孔了吗?嗐,他只要望一望我们,就会要杀人。我们非镇压这些人不可,要不然他们就会把这一带全部强占了。他们会把这一带全部强占呀。”

“都是些外州人,都是些异乡人。”

“当然,他们和我们说的是一样的话,但是他们毕竟不同。看看他们怎么过日子吧。你想我们这些人会有谁像那样过活吗?见鬼,不会有的!”

夜里大家又蹲下来谈天。有一个人激动地说:“我们二十个人为什么不占一块地?我们有枪呀。我们把它占下来,对他们说:‘有本事就把我们赶走吧。’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干?”

“那他们就会开枪把我们打死,像打老鼠似的。”

“喂,你愿意怎样,想死还是想活着?愿意埋在地下,还是住在麻布袋做成的屋子里?你的孩子们也有两条路,你是愿意叫他们现在就死,还是再活两年,害所谓营养不良的病死去呢?你知道我们整个星期吃的是什么?煮荨麻叶和煎面团!你知道我们是从哪儿弄来的面粉做面团吗?是打扫货车扫来的。”

他们在停宿地谈着话,那些肥屁股的警官腰上挂着枪,从他们的帐篷当中大摇大摆地走过。“别让他们胡思乱想,得叫他们规规矩矩才行,否则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唉,天哪,他们真是可怕,就像南部的黑鬼子一样!他们只要凑到一起,那就没法子制服他们了。”

有这么一个例子:劳伦斯维尔有一位警官驱逐了一个擅自占地的家伙,那家伙抵抗起来,使得警官不得不用武力。那个擅自占地的家伙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用一支0.22英寸口径的步枪把警官打死了。

“真是些毒蛇!对他们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他们要是不服,你就先开枪。连孩子都能把警官打死,大人还得了?只好比他们更凶一点儿才行。狠狠地对待他们。吓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