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众友欢会解忧愁,丹尼神秘升天去(第2/3页)

消息来了!鱿鱼加工院子里传出更多的消息。他们一定要做成此事。他们态度坚决。他们至少要弄到十四块钱。要确保有十四加仑的葡萄酒。

托莱利酒馆的生意红火得他头都要晕了。人人都想买一加仑酒带到丹尼家去。托莱利为这一番忙乱所感染,一时激动对老婆说:“没准我们也去丹尼家呢。我给我的朋友们带几加仑酒去吧。”

一下午的时间里,兴奋的浪潮漫卷了整个煎饼坪。一辈子没穿过的衣服取出来了,挂起来透透气。蛀虫渴望了两个世纪的披肩晾在门廊的栏杆上,散发着卫生球的气味。

丹尼呢?他像个融化了一半的人坐在那里。太阳移动了他才动一下。就算他意识到了那个下午煎饼坪的每个人都从他门前走过,他也不做任何表示。可怜的丹尼!至少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院门呢。四点钟左右他站了起来,伸伸懒腰,信步出了院子,朝蒙特雷城走去。

哈,还没等他走出视线,他们就开始布置房间了。啊,绿的黄的红的各色皱纸,拧起来,挂起来!啊,把蜡烛刨成屑,撒在地板上!啊,玩疯了的孩子们在地板上滑来滑去,把蜡匀开。

饭菜端上来了。一盆一盆的米饭,一锅一锅热腾腾的鸡,还有你想不到的面团布丁!酒来了,整瓶整瓶的酒。马丁内兹从他的肥堆里挖出一桶土豆酿的威士忌酒,搬到丹尼家来。

五点半,朋友们昂首挺胸走上山坡,疲惫不堪还带着点儿伤,却是得意扬扬。拿破仑的老近卫军在奥斯特里茨打了胜仗回巴黎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样子。他们看见了装饰得五彩缤纷的房子。他们笑了,疲惫神情一扫而光。他们高兴得热泪盈眶。

奇波妈妈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儿子,抬着一洗衣盆果汁。那个有钱的无赖保利托扇着火,火上煮着一大锅豆子和辣椒。到处是响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歌声,妇人们的尖叫声,孩子们兴奋的喧闹声。

从蒙特雷城开上来一辆装满警察的卡车,车上的警察忧心忡忡。“嗨,不过是个晚会嘛。没错呀,我们会喝上一杯的。不会杀人。”

丹尼在哪儿?仿佛清冽的寒夜里飘着一缕轻烟,丹尼独自在夜晚的蒙特雷城里游荡。他去了邮局,去了车站,去了阿尔瓦拉多街的弹子房,去了码头,黑色的海水在货堆之间呜咽。这是怎么回事,丹尼?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丹尼不知道。他心里有痛,像与心爱的女人诀别;他心里有隐隐的悲伤,像秋天带来的绝望。他走过那些曾经让他垂涎的饭馆,却毫无食欲。他走过祖卡夫人的豪宅,却没有跟窗口的姑娘们调笑。他走回了码头。他靠在栏杆上,凝望着深深的海水。丹尼,你知道你的生命之酒如何倒入众神畅饮的水果罐头瓶中吗?在这货堆之间油腻腻的水中,你看见自己生命的进程了吗?他一动不动,凝望着下面。

天黑下来了,在丹尼家里,朋友们很为他担心。他们离开晚会现场,快步下山进了蒙特雷城。“看见丹尼了吗?”

“看见了,一个小时前丹尼从这儿走过。他走得很慢。”

皮伦和巴布罗一起找。他们沿着他走过的地方一路寻来,终于看见了他,在黑黢黢的栈桥顶头。码头上一盏昏暗的电灯照亮了他。他们忙向他走去。

巴布罗当时没说这件事,不过从那以后,只要提及丹尼,他就会讲起他和皮伦在码头上向丹尼走去的时候看到的情景,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就站在那里,”巴布罗总是这样说,“我只能看清,他靠在栏杆上。我看着他,然后就看到还有个别的东西。起初看着像是一朵乌云,漂浮在丹尼的头顶上。然后我看清楚了,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像人那么大。那鸟停在空中,像鹰停在兔子洞上面。我画着十字,说了两次‘万福玛利亚!’我们走到丹尼身边,那只鸟儿就不见了。”

皮伦没有看见。而且,皮伦不记得巴布罗画了十字还说了两次万福玛利亚。不过他从来不插嘴,因为那是巴布罗的故事。

他们快步朝丹尼走去,码头上铺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咚咚作响。丹尼没有转身。他们抓住他的胳膊,把他转过来。

“丹尼!怎么啦?”

“没事。我很好。”

“你病了吗,丹尼?”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难过?”

“我不知道,”丹尼说,“我就是这么个感觉。我什么也不想做。”

“找医生看看吧,丹尼。”

“我跟你说了我没病。”

“那好,”皮伦叫起来,“我们在你家里给你办了个晚会。煎饼坪的人都来了,有音乐,有酒,有鸡肉!差不多二三十加仑酒呢。还挂着彩纸。你不想参加?”

丹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又转过身去看着深不可测的黑色海水,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他低声对众神做了个承诺,或者提出了一个挑战。

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朋友。他双目炯炯。“你们说得太他妈的对了,我要参加。快走吧。我渴了。姑娘们来了吗?”

“好多呢。全来了。”

“那就走吧。快点儿。”

他带头跑上山坡。离得老远,还没到家呢,他们就听见松林间传来悠扬的音乐,兴奋的欢笑声中不时夹杂着尖叫。三个迟到的人飞奔着赶到了。丹尼扬起头,像小狼一样号叫起来。一个一个斟满酒的罐头瓶递到他面前,他每个瓶子都喝了一大口。

那是为你举办的晚会啊!后来每逢有人兴致勃勃地说到某个晚会,总有人以崇敬的口气说:“丹尼家的那个晚会你去了吗?”除非第一个说话的人是新来的,否则他肯定去了。那是为你举办的晚会啊!从来无人可及。这种事真是难以想象,两天的时间里,丹尼的晚会已经超越了以往所有的晚会。哪个人没有在晚会结束之后留下点儿光荣的伤痕或者淤青?没有哪个晚会打了这么多的架,不是两个男人之间打架,而是所有参加晚会的男人都吼叫着,各自为战。

噢,女人们的笑声多么欢畅!像拉丝玻璃似的清脆而尖利。噢,峡谷里传来女士才有的那种尖声的抗议!拉蒙神父在随后一个星期里倾听忏悔的时候大为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煎饼坪快乐的灵魂全都突破了约束,升入空中,变成令人心醉神迷的一体。他们尽情地跳舞,地板的一角承受不住,塌了。手风琴拉得如此响亮,后来再用的时候总是漏风,像困在泥地里的马。

而丹尼——正如这个晚会精彩得无与伦比,丹尼也让所有的晚会中心人物黯然失色。将来如果有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兴奋地说:“瞧见我没?瞧见我邀请那个黑鬼丫头跳舞了没?瞧见我们一圈一圈地转,我帅得没比了?”某个有头脑的长者就会狠狠地瞪他一眼。某个深知万事皆有限度并为此心安的声音也会平静地问一句:“你见过那天晚会上的丹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