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八日(第2/2页)

他瞧着我,感到我的音调中有点讽刺意味,但是,因为他还不明白其中用意,神色自若地说:

“您知道我一直爱书籍胜过爱登山杖。”

“是的,我的朋友,”这次轮到我瞧着他说,“但是你不认为风琴伴奏更吸引你吧?”

他无疑感到脸红了,因为他把手放到额前,仿佛要遮挡灯光。但是他差不多立即又恢复镇静,说话的语气我本来希望不要那么肯定:

“爸爸,不要过分责怪我。我没有意思要向您隐瞒什么,我正要对您承认时您抢先了一步而已。”

他说话从容不迫,像在念书,一句句说得那么平静,似乎这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自持力实在把我气坏了。他觉得我要打断他的话,举起手像在对我说,不,您可以接着说,先让我把话说完;但是我抓住他的胳臂摇晃。

“我才不愿意看到吉特吕德的纯洁灵魂给你扰乱,”我冲着他喊,“啊!我宁可不再见到你。我不需要你的承认!欺侮人家有残疾,天真无邪,不懂世道,我决没想到你会干出这么卑鄙可恶的事!谈起来还这样若无其事!你听着我说:吉特吕德由我照管,我一天也不能忍受你跟她说话,你碰她,你看见她。”

“不过,爸爸,”他又说,语气依然那么平静,简直叫我怒不可遏,“请您相信我跟您一样尊重吉特吕德。您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事见不得人,您是大错特错了,我不说我的行为,就是我的意图和我的内心深处也都没有。我爱吉特吕德,我尊重她不亚于我爱她,跟您实说了吧。扰乱她,欺侮她天真无邪和眼睛瞎,这种想法不单对您、对我也同样可恶,”然后他声称他要对她做的,是当一个扶持人,一个朋友,一个丈夫;在下决心娶她以前他不认为应该对我说;这个决心吉特吕德本人也还不知道,他首先要对我说起。“这就是我要向您承认的事,”他又加了一句,“我没有别的要向您坦白的了。请相信这点。”

他的话叫我听了发懵。我听着这些话时也听到自己的太阳穴在跳。我原来一心只想到责备他,随着他把我发怒的理由驳回,我的神志更加恍惚了,以致等他把话说完,我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对他说。

“我们该上床去了。”经过一阵子沉默后我最后说。我站起身,把手放在他肩上。“明天我对你说我对这事的想法。”

“至少跟我说您不再对我发火了。”

“我要在夜里想一想。”

当我第二天见到雅克时,真像是第一次才对他瞧个仔细。我一下子觉得我的儿子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青年了;我若老是把他看成是个孩子,我闯见的这幕爱情在我看来好像令人发指,我整个夜里都在劝说自己,这样的事情纯属自然正常。我的不满情绪却愈发强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是以后我才渐渐明白的。目前我必须对雅克说出我的决定。这时一种本能,也像良心一样确切无疑,警告我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桩婚姻。

我把雅克拉至花园深处;到了那里我首先问他:

“你向吉特吕德表示过爱吗?”

“不,”他对我说,“可能她已经感到我的爱;但是我没有向她明说。”

“那好!你向我承诺今后不向她提这件事。”

“爸爸,我答应过听您的话;但是我可以了解您的理由吗?”

我犹豫要不要对他说,我也不太明白首先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理由是不是应该首先提出的理由。说实在的,在这里指导我行为的是良心而不是理智。

“吉特吕德太年轻了,”我终于说,“你想她还没有领过圣餐。你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唉!她的发展已经耽误很久了。像她这样对人充满信任的人,第一次听到有人向她求爱,必然会过分激动。就是因为这样不要对她说。冒犯一个不能自我保护的人是一种怯懦行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懦夫。你的感情,据你说的,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我说这有罪只是因为过早了一点。吉特吕德还不会做事谨慎,我们要替她谨慎。这是一个良心问题。”

雅克为人这点上很杰出,要制止他只须说这句简单的话:“我向你的良心要求”,在他的儿童时代我经常利用。可是我瞧着他,心里在想,要是吉特吕德能够看到,她也会情不自禁欣赏这个颀长柔软、既挺直又灵活的身材,这个没有皱纹的额头,这个光明磊落的目光,这个稚气未脱的面孔,但是这样的面孔突然笼罩上了一种庄重的神色。他没戴帽子,铅灰色头发留得很长,在太阳穴旁带点儿鬈曲,半掩着耳朵。

“还有这件事我要问你,”我从我们同坐的长椅上站起身时又说,“你以前说你想在后天动身,我请你不要推迟行期了。你应该在外面待上整整一个月;我请你不要把这次旅行缩短一天。这样说定了怎么样?”

“好吧,爸爸,我听您的。”

我觉得他变得苍白极了,就是嘴唇也没有了血色。但是我却自以为得计,他那么快屈服可见他的爱情并不很强烈;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宽心。不过我对他的顺从也很有感触。

“我又见到了我一直爱的孩子。”我轻轻对他说,把他朝我身上拉,吻了吻他的前额。他略微往后退缩;但是我不愿意心存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