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来自美国的男人(第2/9页)

不过我们的主页信息显然是假的。我没办法填自己的真实出生年份,1581年。

“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在听,海德里希,我在听,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只是担心你,真的很担心。汤姆,我一直在想,从你来这里的时候开始,我觉得你的眼睛就藏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希望、渴望,这让我感到很焦虑。”

我疲惫地笑笑:“希望?渴望?”

我突然注意到自己在Facebook上收到一个好友请求,是卡米拉·格雷。我通过了验证。海德里希还在说,我翻了翻她的主页。

她的动态有时候用法语,有时候用英语,还有不少文字表情。我注意到她经常引用玛雅·安吉罗(3)、弗朗索瓦兹·萨冈(4)、米歇尔·奥巴马(5)、约翰·肯尼迪(6)和米歇尔·福柯(7)的一些语录。她还有个朋友在法国为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募捐,她主页里有募捐链接。她有时会写一些诗,我读了两首,一首叫《摩天大楼》,另一首叫《森林》。我挺喜欢这两首的。我还点进她的照片看了看,我想了解她更多,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推断她是怎么知道我的。也许她也是一只信天翁。也许我真的很久以前见过她。不过没有。我浏览了她的照片,从她2008年加入Facebook开始,她看起来比现在差不多就年轻了十岁。她和别人在一起过,艾瑞克·文森特,一个很帅很迷人的男人。有一张照片是他在河里游泳,还有一张他穿着有编号的衣服好像是在跑步比赛。2011年以前,他差不多出现在每张照片上。然后逐渐减少,直到2014年,就再也没有他的照片。我很好奇,艾瑞克和她之间怎么了。我倒回去看那首《森林》,突然意识到这首诗应该是写给他的。他的主页现在点进去也找不到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秘密。

“你可不能松懈啊,汤姆。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第一条准则吗?当时,在达科他州,你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看到,在2015年,卡米拉几乎消失在了相片里。只有某次动态,有张图是巴黎某个咖啡馆,有张图是一杯摆在她面前的红酒,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她出镜了。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针织开衫,当时看上去很冷,她把外套裹紧了,她的嘴巴好像在笑,神态里却透出一股勉强。

“你当时对我说的第一条准则就是,首先我不能陷入爱情。”

“对的,汤姆。你不可以。否则就是愚蠢。”

“抱歉,但我真的想问你今天给我打电话究竟是为什么。你知道,有时候生活得投入一点,多和人打交道,能够帮助我活得更好。”

“那些蜉蝣?”

“对。”

他叹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之前认识一个表演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只蜉蝣。他叫雪松。这名字挺奇怪的,一棵树的名字。他人也很奇怪。他以前在康尼岛的马戏团工作,他真的很擅长走钢丝。你知道怎么分辨好的走钢丝杂技演员吗?”

“怎么分?”

“只要他们还活着。”

他大笑出声,为自己的笑话扬扬得意,然后继续说道:“总之,他告诉我一个关于走钢丝的秘诀。人们以为秘诀是放松,不看脚下。事实上恰好相反,他们的秘诀是绝不放松,随时随地保持警惕,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脚下的高度。你懂我的意思了吗?你不是蜉蝣,也不可能做蜉蝣。汤姆,你绝不能放松。我们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我们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我把电话拿进厕所,小心翼翼地小便,避免被他听见水花声。“对对,跌得粉身碎骨。海德里希,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镜子,突然注意到一个让我开心的事。我的左耳旁长出了一根白头发!这是我的第二根白头发。我第一根白头发是1979年长的。等到2100年,我就可以长出足够多的白头发了。我曾经很郁闷,没人注意到我长了白头发,只有我自己能察觉到。我开心地保护好自己的白发,然后走出洗手间,感到一阵精神上的愉悦。

“我想给你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打。然后你接,不然我就会担心。你也不想让我担心,不然我就会做一些什么事情。所以,记住你自己的位置,记住你能有今天,信天翁们给了你多少帮助。好吧,找到你女儿仍然是我们的大事,但是也多想想别的。想想1891年之前,你流落在外的时候。你没有自由,你没有选择,你只是一个担忧自己一直不长大的普通人。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我给你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我帮你找回了自己。”

我心里默默地想,我可还没找到自己,我有什么位置?我的人生一片荒芜。

“想想1891年,汤姆,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挂掉电话之后,我遵照他的要求,关掉卡米拉的主页之后,我想起了1891年。我的人生从那年开始分节,前半生烈火烹油,后半生虽花团锦簇却暗藏杀机。我努力想,自己究竟是解脱了还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圈套,或者二者兼有?

摩天大楼

喜欢

诗歌

样子

它们

看起来

像是

微缩的

城市

语言

构成了

摩天大楼

森林

我希望你

慢下来

我想让一切

慢下来

这一刻

我想有一座森林

生活在这里

永永远远

在你离开之前

[圣奥尔本斯,英国,1891年]

耶利米·卡莱特看了看天色,很严肃地说马上就要下雨了。趁着天色还晴朗,他要马上去搬铁才行。一个小时内他是不会回来的。我一个人留在铁匠铺,看着铁块逐渐被烧红变成橘红色。只有这时候才能动手打铁,改变它们的形状。要耐心等待,等这种橘红色越来越亮,橘红色里带着点粉色和黄色。在温度足够高的时候,才能改变铁的形状。那种黄色会很快变得发白,那时候就烧得太过头了。我们必须牢牢抓住时机,把握机会。

我全神贯注,直到把铁拿出来锤炼的时候,才发觉有个人站在旁边。

一个女人,穿着很怪异。

我现在还能很清楚地描述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样子。她看起来40岁左右。

她穿着衬衫和长裙,一身黑色,戴了一顶宽檐帽,脸被隐藏在帽子下面。现在已经是6月末了,她穿成这样看起来有点热,更何况,铁匠铺的温度还这么高。她用黑色的丝带眼罩遮住了左眼,我看到的时候呆了一秒。

“你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你应该发现另一条路。”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因为屋子里的热度而皱眉。“不要提问,不要在意。我保证你的疑问都会得到答案。现在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