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荣耀(第2/2页)

一天快要结束了,晚上十一点半,气势汹汹的巴蒂斯塔也演讲完了。大厅一片死寂,每个人都觉得难受。从他们看到听到的情况来看,如果阿尔杉茹出现在这里,演讲者很可能会叫来军警。

州长释然地叹了口气,准备结束这项活动。

“如果没有人想发言的话……”

“请允许我说两句!”

是达米昂·德·索萨少校。他来晚了,像往常一样,他双眼充血,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巴伊亚烧酒。他走进大厅时,品德高尚的巴蒂斯塔刚刚开始那他令人厌倦的乏味演说。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衣衫破旧的混血姑娘,已经怀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对这种盛大场面显得很不习惯。

少校对诗人兼社会学家佩纳下达命令:“诗人!把你的椅子让给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就快生了,可不能站着。”

佛斯托·佩纳站了起来。同他一道,一位瘦弱的女作家也动情地站了起来。她刚刚在《青年诗人专栏》发表了处女作,是佩纳最新培育的小幼崽。

“坐下吧,我的女儿。”少校对混血姑娘说。

他自己坐在了另一把空椅子上,盯着演讲者的眼睛,他很快便睡着了。掌声唤醒了他,是时候说两句了。

站在讲台上,他失望地看了一眼装有矿泉水的杯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演讲者上点啤酒呢?”——向齐聚一堂纪念佩德罗·阿尔杉茹的有关部门与“各界精英”致辞。佩德罗·阿尔杉茹是人民的老师,也是少校的老师,是他教会了少校认字。阿尔杉茹凭借自身努力创造了非凡的成就,他是巴伊亚最杰出的名字,与鲁伊·巴尔博萨与卡斯特罗·阿尔维斯并称“至高无上的三大天神”。听完巴蒂斯塔令人不寒而栗的演讲,听完那些含沙射影的威胁,少校这番极具巴伊亚特色与巴洛克风范的华丽话语,使大厅的气氛重新变得舒畅,赢得了听众欢乐的掌声。少校戏剧性地张开双臂:“非常好,我的女士们,我的先生们!在12月的一整个月里,所有献给阿尔杉茹的纪念活动都聚集了巴伊亚最顶尖的智慧,所有的纪念活动都非常公正,非常精彩,但是……”

“要是有人在他嘴前面点根火柴,他准能烧起来……”学院主席小声对州长说。但是他说这句话时饱含善意:达米昂·德·索萨少校这种带着酒气的嘶哑嗓音比滴酒不沾的巴蒂斯塔那饱满的声音与邪恶的眼神强一千倍。

张开的双臂,哽咽的声音,少校的演说接近尾声:如此多的庆典、演讲、赞誉献给阿尔杉茹,这是他应得的,他应该得到更多——但本末倒置了!他的家人,阿尔杉茹的后代,他的亲戚,这些人穷困潦倒,过着最悲惨的生活,不得不忍饥挨饿。就在那儿,我善良的女士,我尊敬的先生,在如此崇高的庆典大厅,就有一位阿尔杉茹的亲戚正忍受病痛。她是七个孩子的妈妈,还有一个孩子尚未出世。她是个寡妇,还在为挚爱的丈夫而哭泣不止,她需要医生、医院、药品,需要钱给孩子们买吃的……在那儿,在那个回荡着对阿尔杉茹赞誉的大厅,就在那儿……

他指着坐在椅子上的混血姑娘。

“请站起来,我的女儿,站起来让所有人看看。不朽的佩德罗·阿尔杉茹是巴伊亚与巴西的荣光,是祖国的荣光,但他的后代,他的近亲却处于怎样的境地啊!”

姑娘站起来,低着头,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摆,眼睛该往哪儿看。她的肚子高高隆起,鞋子歪歪扭扭,裙子破旧不堪,确实一贫如洗。为了看得更清楚,有些人站在了凳子上。

“女士们,先生们,与其用语言赞扬,我请求你们给这位可怜的女人一点点施舍,她的血管中流淌着阿尔杉茹的血液!”

他边说边走下讲台,将帽子拿在手里。从主席台开始,从每个在场人员的手里收钱。等他走到大厅尽头时,州长宣布活动“在基督教的慈悲善行”中结束。少校将不同面值的钞票放在可怜的受益人腿上,将这笔巨款都给了她。他拿着空帽子,拉住阿尔诺·梅洛的胳膊,向他提议:“我的黑人先生,去给我买杯啤酒吧,我觉得口渴,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他们去了“勇武酒吧”。他们两个人,还有安娜·梅尔塞德斯。安娜·梅尔塞德斯挽着阿尔诺的胳膊,她终于在广告宣传的港口靠了岸。她在签订合同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没有顾客能拒绝她给出的理由。走在路上,阿尔诺请求少校谅解:请允许我亲她一下,我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尝到她嘴唇的味道了。而且我听了那么多废话,现在欲望强烈,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死的。悉听尊便,我的朋友,好好放松一下,不过要走快点儿,别忘了啤酒不等人。等喝完酒,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一间极其隐蔽的妓院在哪儿,那可是阿尔杉茹时代的妓院。

大厅的人都走了,弗拉加·奈托教授走到佩德罗·阿尔杉茹贫穷的近亲旁边。他年纪已经很大,胡子全白了,但依然牙尖嘴利喜爱辩论。

“我是阿尔杉茹的朋友,我的女儿,但是不知道他有家庭,没听说过他有后代。你是谁的女儿,是他的哪一代亲戚?”

姑娘仍然非常害羞。她紧紧抱住装满钞票的旧包——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看着眼前好奇的老人。

“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位阿尔杉茹先生,不知道他是谁,我今天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但剩下的都是真的:我缺钱,孩子很小,不是七个孩子,而是四个孩子。是的,先生,我的丈夫没有死,但是他走掉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我才追着少校请求帮助。我在胜利酒吧碰到了他,他说他没有钱,但让我跟他到一个地方,说他会帮我筹到钱。他把我带到了这儿……”她微笑着走出大门。虽然怀了孕,她的臀部依然摇曳生姿,她的脚步左摇右摆,跟逝去的阿尔杉茹一样。

弗拉加教授也笑了,他摇了摇头。从泽济尼奥最初的想法到巴蒂斯塔关于传统与产权的压轴演讲——这个危险的猛兽!——所有的庆祝活动都不过是虚伪的骗局,全都是无稽之谈。也许少校的谎言才是唯一的真相:一位忍饥挨饿的孕妇,身无分文,疲惫不堪。她是个假亲戚,但又是真亲戚,他是阿尔杉茹的家人,来自阿尔杉茹的世界。他在回忆中重复:“人民的创造才是唯一的真相,永远没人能够否认或曲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