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一章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1](第2/3页)

尤斯塔西雅去外面看了月亮进屋后没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走到楼下,一看是托马茜来了。

“啊,托马茜!今晚你来真是太感谢你了,”见她进了屋克莱姆说。“我在这儿,你瞧。我成了这样一个可怜虫,只想避开朋友,不让人看见,差不多连你在内。”

“你不能避开我,亲爱的克莱姆,”托马茜恳挚地说,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对一个痛苦的人来说,它不啻是吹进加尔各答黑牢[3]的一股清风。“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吓跑或是让我不接近你。我先前到过你家,不过当时你不记得了。”

“是的,我是不记得了;我并没有神志失常,托马茜,我根本没有失常。如果人家这么说,你也别相信。我只是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伤心欲绝;由于极度虚弱,使我看上去好像是发疯了。不过我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如果我真的神志失常了,你认为我会把我母亲的死记得这么清楚吗?我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两个半月哪,托马茜,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可怜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因为我而心神烦乱无比悲伤;然而我却没去看她,尽管我住的地方离她只不过六英里路。两个半月哪——整整七十五天,太阳升起又落下,照见她那种孤苦伶仃的情景,连狗都不会过上这种日子!跟她一般不来往的可怜人也会来照顾她,如果他们知道她病了,十分孤单,都会来看她;可是我呢,我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却远远地呆在一边,简直就像个可恶的小人。如果上帝讲正义的话,就让他马上把我杀了吧。他几乎让我两眼失明,不过那样还不够。哪怕他用更多的痛苦来惩罚我,我就会永远信奉他啦!”

“嘘,嘘!哦,请别这样,克莱姆,别,别这么说!”托马茜叫起来,害怕得抽咽起来,眼泪也掉了下来;这当儿,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尤斯塔西雅尽管苍白的脸上还保持着镇静,却不安地在椅子里扭动身子。克莱姆没去留意堂妹,顾自说下去。

“不过,我连上帝给我更进一步的惩罚也不配。托马茜,你觉得她了解我吗?——在她去世时,她心里并没有误以为我没有原谅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哪怕是能让我相信这一点就好了!你认为是这样的吗,尤斯塔西雅?告诉我吧。”

“我想,我能肯定地告诉你她最终明白得要更多,”托马茜说。脸色苍白的尤斯塔西雅什么也没说。

“那为什么她不到我家里来呢?我就会让她进来,让她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依然是多么的爱她。可是她一直没来;我也没去看她,于是她就像一只被人踢出来的动物一样死在荒原里,没人帮助她,等到有人来时一切已太晚了。如果你看到她那副样子,托马茜,就像我看见她那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妇人,躺在地上,四周一片黑暗,她呻吟着,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相信自己完全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这一切会让你感到心痛欲绝的,这情景连一只野兽也会感动。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怪不得她会对那个小男孩这么说,‘你看见的是一个心碎了的女人。’她一定是处于一种极其痛苦的境地中,才会说出这种话来!除了我还有谁会造成这一切的呢?这一切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没法想象,我真希望我能受到比现在更重的惩罚。按他们所说的,我失去知觉有多久了?”

“我想,有一星期了吧。”

“然后我就安静下来了。”

“是的,有四天了。”

“现在我没法再保持平静了。”

“可是你得尽力平静下来:求你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强壮起来的。如果你能让自己摆脱这种阴暗的心理——”

“是的,是的,”他不耐烦地说。“可是我不想变强壮。我的身体恢复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死了那倒对我更好些,那样肯定对尤斯塔西雅也更好些。尤斯塔西雅在吗?”

“是的。”

“如果我死了,尤斯塔西雅,对你会更好些吗?”

“别逼我回答这样的问题,克莱姆。”

“不错,这确实只不过是一个很阴暗的假设;因为不幸的是,我还会活下去。我感觉得到自己在一点点好起来。托马茜,你打算在那家小客店里呆多久哪?如今所有那笔财产都到你丈夫手里了吗?”

“或许还要一两个月吧;直到我的病完全好了以后。在那之前我们没法动身。我想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吧。”

“是啊,是啊。当然。唉,托马茜堂妹,你所有的麻烦都会过去的——只不过一个月时间,你的一切麻烦就都会过去了,还会给你带来令你宽慰的东西;不过我自己的麻烦永远不会摆脱,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宽慰!”

“克莱姆,你这样对待自己太不公正了。你要相信,姑妈心中认为你是好的。我知道这一点,如果她还活着,你会跟她和好如初的。”

“可是她没来看我,尽管我在结婚前求过她,如果她能来的话。如果她来了,或者我去看过她,她决不会在死之前说,‘我是个心碎的女人,给我的儿子抛弃了。’我家的大门总是为她敞开的——这儿随时欢迎她,等待着她的到来。可是她从来没来这儿看过。”

“克莱姆,现在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尤斯塔西雅从房间的另一头无力地说道,因为眼前的情景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下去了。

“我在这儿只能呆一会儿,还是让我跟你谈谈吧,”托马茜温柔地说。“克莱姆,你想想,你老是这么绝对地看待这件事。当她对那个小男孩说出那句话时,你还没有发现她,把她抱在你的怀里;那句话说不定是在一个令人心酸的时刻说出来的。听起来倒像是姑妈在气头上说的话。她有时总会对我说这种话。尽管她没到这儿来,可我相信她是想来看你的。你能想象吗,一个人的母亲竟会在过了两三个月后还不想宽恕他么?她原谅了我;为什么她就不会原谅你呢?”

“你是经过努力赢得了她的原谅;我可什么也没干。我,一个想教育人们如何得到更大幸福的秘诀的人,却连最没教养的人都不如,不知道去避开面临的灾难。”

“托马茜,今晚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尤斯塔西雅问。

“达蒙送我到那条小路的尽头。他有事驾车到东埃顿去了,他会顺路来这儿接我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马车的辘辘声。怀尔德夫来了,在外面勒住了马,等在他的双轮马车上。

“快叫人出去告诉他,我过两分钟就出去,”托马茜说。

“我自己去吧,”尤斯塔西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