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归客 第二章 花落村的人们准备就绪

整个下午,花落村一片忙乱,准备迎接尤斯塔西雅心系念之、也是他们翘首盼望的那个人儿的归来。由于姑妈的一再劝导,也由于托马茜本能地对堂兄克莱姆的爱戴,使她也不由得心情十分激动,精神欣欣然振作起来,这在她一生中最痛苦的这段日子里倒确是十分不寻常的呢。就在尤斯塔西雅聆听堆柴火的人议论克莱姆回来的谈话时,托马茜正跑到姑妈家柴屋的阁楼上,从贮存在那儿的苹果中挑拣出最好最大的苹果,用来准备即将来临的好时光。

照亮小阁楼的是一个半圆形的小孔,鸽子们就从这个小孔钻进它们在这个房子高阁上的窝,一束金黄色的阳光从小孔投射进来,照在跪在那儿的姑娘身上,她正将光光的胳臂伸进褐色柔软的蕨草中去——在埃顿荒原上长着大量的蕨草,人们便在蕨草中存放各种要贮藏的东西——鸽子们毫无顾忌地在她头上飞来飞去,有些许亮光照在了只把脸露出在阁楼地板之上的姑妈身上,她正站在梯子的半中间,眼盯着她不敢贸然爬上来的这块地方。

“再拿几个黄褐色的苹果,托马茜,他很喜欢这种苹果,差不多就跟喜欢锐布屯[1]苹果一样。”

托马茜转过身,将另一角的蕨草翻到一边,一眼看到堆放在那儿有更多的成熟的果子,发出一股馥郁的香味。她并没有马上去拿那些苹果。

“亲爱的克莱姆,我真不知道你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她出神地凝望着鸽子进出的洞口说道。这会儿阳光打洞里照射进来,正照在她褐色的头发和轻薄透明的衣服上,似乎要把她照透了。

“如果他真能在另一个方面使你感到他是个可亲可爱的人,”站在梯子上的约布赖特太太说道,“那这次会面或许就会令人非常高兴了。”

“说这些不解决问题的话有什么用呢,姑妈?”

“有用啊,”她姑妈有点激动地说。“让大家都知道过去的这个不幸,这样别的姑娘就可以引以为戒,别再碰到这种事了。”

托马茜重又低下了头朝着那堆苹果。“我就像贼、酒鬼和赌徒那样,都成了让人引以为戒的人啦,”她低声说道。“真成了个什么人啦!我难道真跟这种人一个样了吗?真太荒唐了!姑妈,为什么每个人都老是那样对我,让我觉得我就是那种人啊?别人为什么不以我的行动来判断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喏,你看看我跪在这儿,拣起这些苹果——我的样子像一个迷惘的女人吗?……我倒希望所有的好女人都能有我那么好!”她情绪激烈地说道。

“陌生人不会像我那样看待你,”约布赖特太太说;“他们偏听偏信,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唉,那真是干了件蠢事,连我也该受到一些责备。”

“还有什么事会做得比轻率的事更快!”姑娘答道。她的嘴唇在颤抖,眼里盈了满眶泪水,她赶忙翻寻苹果,想掩饰住自己的软弱,可泪水几乎使她看不清哪是苹果,哪是蕨草了。

“你拿好苹果后,”她姑妈一边从梯子上下去,一边说,“就下来,我们得去采冬青树。今天下午荒原上没人,你不必担心被人瞧见。我们得弄些浆果,要不克莱姆根本不会相信我们做过什么准备工作了。”

托马茜拣好苹果,从小阁楼上下来,两人出了白篱笆,一起向外面的荒原走去。空旷的群山空气清新,一片澄澈,远处烟气氤氲,晴好的冬日时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显出一层层色泽各异的层次,可以看见照射在近处景物上的光泽一点点向远处延伸;一层橘黄色的光泽投射在一层深蓝色的光泽之上,而在它们后面的更远的景致,则笼罩在一层惨淡的灰色之中。

她们走到了长冬青树的地方,那是个圆锥形的凹地,长在里面的冬青树顶并不高出地平面多少。托马茜抬脚站在了一根树杈上——过去在许多同样情况下,她一直怀着愉快的心境这么做过——她开始用带来的一把小斧头斫起那些挂满浆果的树枝来。

“当心别刮破脸,”站在凹地边的姑妈关照说,看着正站在绿叶丰茂红果累累的树上的姑娘。“今晚你同我一起走去接他吗?”

“我真想去。要不就显得我似乎把他忘了,”托马茜说着,扔下一根树枝。“倒不是去不去显得有什么大关系,只是我已属于一个男人,这点已经没法改变。为了我的自尊,我必须嫁给他。”

“恐怕——”约布赖特太太刚开口。

“啊,您在想,这脆弱的姑娘——她倒想挑一个男人结婚,可她怎么才能让别人去娶她呢?可是,姑妈,我来告诉您一件事:怀尔德夫先生并不是一个有失检点的男人,正如我也不是个行为不端的女人一样。他生来就不走运,如果人们出自本心不喜欢他的话,他也不会去讨别人喜欢。”

“托马茜,”约布赖特太太盯着侄女,平静地说道,“你以为你为怀尔德夫先生辩护就能骗过我吗?”

“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早就怀疑了,自打你发现他并不是你心目中想象的圣人以后,你对他的爱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热烈了,我怀疑你就是要在我面前装出那副样子罢了。”

“他想娶我,我也想嫁给他。”

“好吧,我倒要问你,如果没发生这种事,使你和他的关系变得这么复杂的话,你在此刻会同意成为他的妻子吗?”

托马茜盯视着树枝,显得十分不安。“姑妈,”她过一会儿说,“我想,我有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错,你有权。”

“您或许会想要选择什么人。我可从没说过什么或干过什么,会让您以为我已经对他有了别的什么想法,我决不会心生他念,我一定要嫁给他。”

“好吧,就等着他再次向你求婚吧。我想既然他知道了——我告诉了他一些事——他或许会那么做的。我从来没怀疑过,对你来说嫁给他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尽管在前些日子我那么反对他,现在我同意你这么做,这点你尽可放心。这是摆脱一个既尴尬又令人极度烦恼的地位的唯一出路。”

“您跟他讲了些什么?”

“我说他妨碍了另一个男人去爱你。”

“姑妈,”托马茜说,两眼瞪得老大。“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么做是我的责任。如今我对这事再不会说什么了,不过等这事儿过去以后,我会原原本本把我说过的话,以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告诉你。”

托马茜只好由她了。

“眼下您得保守秘密,别把我没结婚的事告诉克莱姆,行不?”她接着请求道。

“我保证。可这样做有什么用?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知道发生过的事。他只要一瞧你的脸,你的脸色便会告诉他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