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随着寒冷的冬天过去,草原上厚厚的积雪逐渐融化。

春天要来了,草场就要发芽了。

去年这个时候,牧民们都准备着要给羊剪毛,把羊毛收集起来。

除了要上交王帐的大部分,多余的他们都会细心地存起来,等着中原收购羊毛的商队到来,换取盐巴、茶砖等生活的必须品。

当然了,如果还有多的,牧民们还想换一些织好的毛毡。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就那么大一块毛毡,就得拿那么多羊毛去换,很亏本,很不值。

但不得不说,羊毛毡真的很暖和,也很柔软,完全不是他们自己粗糙处理过的羊皮可以比拟的。

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没技术,做不来这样的好东西呀。

要不然,又何必便宜了晋人?

当然了,这种想法截止于今年以前。

人总是不懂得珍惜唾手可得的东西。

前两年,大晋的商队上赶着来收羊毛,让这些牧民意识到,羊毛是个好东西。

再见识过了羊毛毡之后,他们更是觉得晋人的心可真黑。

但是,因着去年他们大王子死于摩根部落偷袭,贵族们发誓要为大王子报仇。

眼见草原即将生乱,大晋的商队自然就不肯来了。

这下可好,他们有再多的羊毛,也只能砸在手里,一粒盐巴、半块儿茶砖也换不到了。

无论瓦剌部落的牧民,还是摩根部落的牧民,这才深刻地意识到,在羊毛这项产业上,是他们求着大晋,而不是大晋求着他们。

*

纺织厂大办公室里,几个管事的都聚集在这里,向卢文确认。

“大总管,今年真的不去草原收羊毛了?”

“今年不去。”

卢文捏着笔杆蘸了蘸刚研磨好的墨汁,小心地拽去一根断去的羊毫,一边提笔给太子写奏疏,一边道,“去年收购的羊毛还有剩的,今年只做精绣的。”

几个管事对视一眼,有个姓卢的管事是卢文的本家族兄,在卢文这里素来有脸面,别人不好问的话,一向都是由他出头的。

“如果今年咱们羊毛都用尽了,那明年瓦剌人和摩根人会不会涨价?”

“涨价?呵。”

卢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说,“放心,他们非但不会涨价,咱们反而可以压一压价。”

前两天太子殿下宣他入宫,交给他一张图纸。

那是科举过后,入工部观政的林詹造出来的新器械,能把棉花纺成极细极韧的线。

再配合林詹改良过的纺织机,可以织成精纺棉布。

这种布,集美观与舒适于一体,成本却并不高。

卢文已经打算好了,等明年管里带着商队去草原的时候,就让他带着这种新出的棉布去。

一来是让草原人知道,他们大晋就算没有羊毛制品,也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精美布匹;

二来就是趁着精纺棉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从没什么见识的草原人身上多榨出几两油来。

当然了,对卢文来说,这两件都是小事,不过是当成功劳,说给管里听的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用潜移默化的手段,让管里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当成主导者。

想他堂堂侯府世子,肯屈尊与一介商贾为伍,就已经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给足了那管里脸面了。

可恨管里不识抬举,在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把他原本想要和平共处的心思就给消磨尽了。

不过,管里再不懂事,他也要顾全大局。

既然管里不肯好好与他合作,那么由他来掌控全局,也是一样的。

反正,殿下要经略草原,他和管里这两条线,就绝对不能乱。

*

纺织厂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有人报到了齐晟这里。

若是在平时,这种小事齐晟根本就不会时时过问。但如今的情况不一样,卢文和管里这边都不能出大褶子。

要不然,中途换人,会更麻烦。

卢文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他自认比大多数人都聪慧,可一旦面对太子殿下,就不自觉地气短。

因为,太子殿下表现出的智慧,实在是让他觉得害怕。在殿下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就比如这一次,他才有了一步动作,殿下就要召见他。

卢文不得不怀疑,殿下就是为了要敲打他。

“臣卢文,参见殿下。”

“不用多礼了,起来吧。”

“多谢殿下。”卢文战战兢兢地起身,忐忑地问,“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这副心虚的样子,分明是有情况。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决定先诈他一诈。

“你不知道?”齐晟冷笑了一声,“孤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卢文吓得浑身冷汗直冒,却心怀侥幸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齐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腿都发软了,才淡淡道:“孤不管你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逾越不得。”

卢文瞳孔一缩,只觉得脑子里“哄”的一声就炸开了。

——殿下知道了?殿下果然知道了。

他腿上的力气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殿下息怒,臣不该自作主张…………”

齐晟木着脸,面无表情地听卢文把自己卖了个干净,心里只想叹气:这个卢文,果然放到哪里都不安分。

其实,他先前那句话,还是诈他的。

他只是察觉到了卢文又不老实了,却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老实。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

在这个以“士农工商”把人分为四等的年代里,卢文出身勋贵世家,身上还有一个爵位等待继承。让他和出身商贾的管里平起平坐,的确很容易滋生他心底的不服。

更何况,因着种种原因,管里对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好。

不过,理解归理解,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等卢文坦白完了,齐晟蹙眉道:“你跟在我身边做事,也有不少日子了,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任人唯贤。”

“是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糊涂?”

齐晟轻笑一声,说,“依我看,你不是糊涂,而是太聪明了。”

听见这话,卢文就知道,这一关,大概不好过了。

齐晟道:“认真论起来,你我两家的先祖,都是泥腿子出身。若世人都只认家世血脉,咱们两个,合该地里刨食,终日所思不过三餐饥饱而已。”

“殿下……臣,惭愧。”卢文低下了头,却又能让人看见他满面的愧色。

见他如此,齐晟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因为,他发现,或许卢文的种种行径,真的不是有意给他添堵,而是因为自幼的生活环境生出的本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