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张阳

沈介很不自在。

任谁在他娘合离后又二婚的家庭里,都会很不自在的。

虽然,他娘二婚的对象对他比对亲儿子都亲,她娘的继子对他也挺客气。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自在。

他倒宁愿这一家子都像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一样,把对他的不满和不屑放在明面上。

是的,沈介很清楚,他娘的二婚对象,也就是暨阳侯张敷之所以对他亲切和蔼,绝对不是真的喜欢他,甚至连爱屋及乌的情绪都没有。

张敷对他好,就只是因为母亲心里更惦记他而已。

而母亲的继子,也就是暨阳侯世子张阳之所以对他客气,则纯粹是觉得和他这样身份的人计较,太掉价。

大概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相比之下,反而是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同母弟弟张恒,才是最在意他的那一个。

但因为母亲对他的偏袒,张恒妒忌他,甚至是仇视他。这种在意,反而不如不在意。

综上所述,他实在是不喜欢来暨阳侯府。

可是,每到休沐日,母亲便会早早地派人到沈家去接他。

暨阳侯拿他娘当心肝肉,他爹又不敢得罪暨阳侯,每次都是提前帮他收拾好东西。

沈介没办法,就只能来了。

沈愿的小厮沈全来的时候,沈介正穿着一身暨阳侯夫人亲手缝制的衣裳,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任母亲拿着绳子在他身上比划。

“介儿又长高了,下次的衣摆得再放长两寸。”

暨阳侯夫人说着,旁边自然有识字的丫鬟拿笔记下来。

沈介试图说服母亲,“娘,不用了,儿子有衣服穿。”

“那怎么能行?”暨阳侯夫人反驳道,“你爹让人裁的是你爹的,我做的是我的。”

于是,沈介就不好再劝阻了。

他已经从以往的经历中吸取了教训。

暨阳侯平日里很正常,但一旦牵扯到了他娘的事,就会变成一个没有道理可讲的疯子。

如果他再劝阻下去,娘肯定会哭。

然后,在他走的时候,暨阳侯就会亲自去送他,并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让他汗毛直竖的话。

他还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给家里招祸。

所以,他每次都只能任由母亲给他量体裁衣。

但这些衣服,他往往也就是从暨阳侯府穿到家里,然后就先去自己的房间换下来,再去拜见父亲和二娘。

虽然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很不孝,但在沈介心里,的确是二娘更像自己的母亲。

二娘关心他,爱护他,在他犯错的时候,也会教训他。

他知道二娘因着不能生育,一直把他看得很重,生怕母亲哪天就把他抢走了。

所以,他尽量不把从暨阳侯府带回来的东西拿到二娘面前。

对于沈全的到来,暨阳侯夫人有多不满,沈介就有多庆幸。

“全叔,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这句话,他问的很是迫切,迫切地希望沈全说出一个“是”字,他正好借此脱身。

“哼。”不等沈全开口,暨阳侯夫人就满是讥讽地说,“那家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想我们母子团聚吧了。”

沈介张了张嘴,想说:您口中的“那家里”就是我家。

但暨阳侯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了,沈介很果断地闭嘴,当成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等着沈全的说法。

沈全有些畏惧地看了暨阳侯夫人一眼,焦急又小声地对沈介道:“大少爷,六皇子来咱们家里了。”

这话一说出来,包括站在门口的暨阳侯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沈介也顾不得高兴有个离开的借口了,急忙朝暨阳侯夫人行礼告退,“母亲,儿子得先回去了。等下次休沐,再来给母亲请安。”

暨阳侯夫人虽然对前夫有怨,但却更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忙不迭地催促他:“快,你快去吧,别让六皇子等久了。”

见沈介要走,她又想起了什么,“等一下。”

“母亲?”沈介只好又转回了身,露出不解的神色。

暨阳侯夫人道:“昨庄子上送来了好些鲜果,你带回去一些。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六皇子尝个鲜罢了。”

她是怕沈家没什么好东西,怠慢了六皇子,让儿子跟着吃了挂落。

沈介心头一梗,“不要”二字差点儿就冲口而出了。

但看着母亲担忧又不舍的脸,他到底又忍住了,低下头说:“但凭母亲吩咐。”

在暨阳侯府,夫人云氏就是权威。

侯夫人一声令下,果子很快就收拾出来,给他装在了捧盒里。

沈介再次对母亲行礼,走到门口,又对暨阳侯拱了拱手,头也不抬就走了。

暨阳侯神色不明地目送沈介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慢慢走到双手并用,拆解头面的云氏身边。

云氏自然是美貌的,可却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

曾经,暨阳侯因她不够亮眼而不喜欢她。如今,他对她不可自拔了,她却已对他死心了。

“你若是想他,就让他来家里住几日好了。”

暨阳侯要帮她取簪子,却被她闪身躲过了。

“不用了,怪不自在的。”

云氏脸上早已没了半点儿笑模样,三下五除二就把整套的黄金红宝头面都拆了下来,换上了两个素银簪子。

暨阳侯心头一涩,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都拆下来了?不喜欢这套?是不是金子太重了?改明儿再叫人打一套黄玉的,那个又轻便又好看。”

云氏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了,黄玉这东西贵重,不是谁都能用的。”

自本朝起,黄玉就是皇室的贡品,一般人家若是没有“御赐”这个招牌,私自用了,便是大不敬。

暨阳侯知晓,云氏之所以这样说,是不将自己当成侯夫人的缘故。

要不然,暨阳侯本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几件黄玉而已,又有什么用不得的?

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心已经苦的麻木了。

可是,每每事到临头,他才猛然惊觉:原来,只要是她,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让自己从天堂跌入地狱,也能让自己从地狱飞升入天堂。

他只能继续装作没有听懂,才能勉强维持这夫妻和睦的表象。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夫人放心,这几块儿鸡油黄是陛下赏的,咱们自用,不犯忌讳。”

云氏猛然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扬声道:“来人,打水。”

不多时,就有两个婢女抬了一盆水进来,拧了手巾,帮她把脸上的水粉胭脂都洗去了。

“我要礼佛了,侯爷请回吧。”

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暨阳侯嘴里发苦,假装没有听见,柔声道:“再过几日,咱们带着恒儿到庄子里住几日吧,恒儿一直闹着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