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丢了东西,这次轮到我那天穿过的长衬裙。明明放在了抽屉的最下层,明明还有其他很多衬裙,但是那个大婶偏偏拿走了那条。

那其实是便宜货,由于清洗次数过多,蕾丝边都变粗糙了。但是大婶不管,她需要的只是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时的刺激感。来爱丽丝上班之前,她会不会穿着那条衬裙得意扬扬地在镜子前左瞧右照呢?别看吃得不少,她的身上却很瘦,尖下巴,胳膊腿儿细得像半截木棍,胸脯那里只有肋骨突出。那身板倒是很配穿偷来的内衣。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那天,这条衬裙在眨眼间就被剥去,揉成团扔到了沙发底下,什么用处也没有。翻译家和我之间,是不需要什么衬裙的。

正式进入旺季之后,爱丽丝也变得忙碌了起来,连续好几天客房都是全满。客人一拨又一拨地光临,在大海里畅游,在崖壁上散步,到了晚上就安眠在爱丽丝的床上。

大婶现在不光白天来,晚上也来帮忙干杂活儿了。

翻译家每隔三天就会写来一封信,遣词用句和工整笔迹依旧没变。信里的他,和那天贪求我身体的姿态判若两人。

我很喜欢一边回想那天在他家发生的一切,一边阅读他礼仪周全又谦卑恭敬的书信。读完以后,我把信混在客房垃圾中一并倒进后院的焚烧炉里烧掉。其实很想把它们都留下,但是想在爱丽丝找到一处既不被妈妈发现又不会被大婶偷走的隐秘场所,几乎是不可能的。

忙起来以后,想在前台安静地独处就很难了,妈妈一看见我就让干这干那。连住几晚的客人要求实在太多:拿点冰来,要冷敷身体;下水口被沙子堵住了,水流不下去;房间太热、太冷、蚊子太多,睡不着;等了半天出租车也不来……刚处理完这边,那边又有新的抱怨产生。我只能默默地挨个处理。

沉默是金是我秉承的原则。这样一来,就可以把自己独享的秘密藏在更加安全的地方。

中午过后,我为了换浴室里的毛巾进了202号房间。这间屋子住着一对带着婴儿的年轻夫妇,他们刚才去海边游泳了。

他们的旅行包大敞着口,里面全是纸尿布、断奶时用的食品罐头、脏袜子以及化妆包。小桌子上的空奶瓶倒着,奶粉撒得到处都是。这间屋子是爱丽丝里比较便宜的,很窄,放进一张婴儿床后更是连走路的地方都快没有了。窗帘因为夕阳总晒着颜色浅了不少,壁纸也净是破洞。就在准备把毛巾公司刚送来的毛巾和浴巾放进浴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翻译家也曾住过这间202号房。尽管那天晚上他半夜就离开了。

翻译家是不是也是那样对那个女的,就像对我一样?他来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那条不可思议的绳子是怎么带进来的呢?女人被扔到了右边的床上,还是左边的床上?没准儿是狭窄的地板上吧。

女人的身体比我丰满些,绳子轻易地就能勒进肉里。现在这间屋子是给小婴儿喂奶的,但在当时一定充满了汗水和香水混合后的气味。女人演技高超,发出了挑逗情欲的呻吟声。我可以准确地回想起他的嘴唇、舌尖以及手指的动作。

翻译家爱抚的不光是我一个,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享有这特殊的待遇。

我刚刚意识到这点,开始嫉妒起那个女人来。

把浴巾挂在衣架上关好浴室门,把掉在地上的纸屑扔进垃圾桶,我坐在床角,从兜里拿出了今天收到的信。我迫切地想要读他的信。

……你走上了贝壳台阶,用这个杯子喝了茶,照过洗脸池的镜子,想起这一件件,我不由得心跳加速。早上剃须时,我不知不觉停下了手,用满是泡沫的手爱恋地抚摸镜子。

不知情的人若是看到,肯定会心生诧异吧,甚至有人会感到厌恶。但是,内心贫瘠者难见奇迹。在剃须时,有谁会如我一般感受到奇迹的喜悦呢?

被餐厅拒于门外时,我绝望地认为自己不只错过了最高级的午餐,还失去了你,所以才会那般乱了阵脚。

最初与你相遇时,那个女人在场。初次与你共进午餐时,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但是你拯救了我,用一种我迄今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力量保护了我。

从表面上看,我的生活一如平常。早晨七点起床,上午三小时、下午两小时用于翻译,工作完成后绕岛散步一周,午睡,准备晚饭,夜里十一点就寝。从来不会有访客,不论是邮差还是收费的,甚至推销员都没有。没有人会到访。

现在,生活还是一成不变,但每一个瞬间都因为遇到你而充满愉悦。虽然,我也因这愉悦背后如影随形的不安而受尽折磨。

如果你被汽车撞倒死去,没能留下一丝音容笑貌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话,我该如何是好?或者那只是我的一个梦,无论在花朵时钟前,还是在爱丽丝里,实际上都不存在一个名叫玛丽的少女吧……?诸如此类的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对你的感情愈强烈,不安就愈膨胀。我被无凭无据的想象包围着,愈是苦于这种不安,愈是沉浸在爱你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请你存在于我的世界里吧。这么奇怪的要求,会否惹你发笑呢?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为我而存在,仅此而已……

“你干吗呢,在这儿?”

突然,大婶从门缝中探进头来。

“没,没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膝盖上的信封掉到了地上。

“随随便便进客人房间,干什么呢?”

“我忘了放毛巾。”

我捡起信封,想把信纸塞进去,但是越着急越放不进去。

“没这么简单吧!放个毛巾,怎么愁云满面地呆坐在床上啊。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婶皮笑肉不笑地把手伸向信纸。

“不要这样!”

我想把信塞进口袋,但是大婶抓住我的手腕,猛地把信夺了过去,也不管会不会撕破。

“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吗?”

“你越是不让看,越说明心里有鬼。别那么小气嘛,让我看看。啊,行不行?”

我们在狭窄的房间里打成一团。纸尿布滚落在地,奶瓶也倒了。大婶脸上带着挑衅的嘲笑,把信高高举起,逃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去。

“嗯……玛丽小姐,您有没有感冒啊……?玛丽小姐,加上这一句问候,就能让我拥有无上的幸福……这不是情书吗?”

大婶喊道。

“看别人的信最可耻了。”

“自己藏起来偷懒不干活才最可耻呢。说吧,对方是谁啊?从笔迹来看,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吧。我来看看啊。咦?太逗了。落款还是个女人的名字呢,这就更可疑啦。这种小花招瞒得过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