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谭巴

“快!快!快进去!妈,回来!”

“艾葵菲去哪里了?艾葵菲,不!”

马杜将挣扎着的母亲推到屋内安全的地方,然后转过身去,看到一幅胆战心惊的场面,吓得他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妹妹艾葵菲被一个红毛少年抓住了。茅草猛烈燃烧着,火光映射出红毛正抓着她的头发,用剑刺向她的喉咙;然后红毛将她推到一边就跑掉了。马杜一把抓住踉跄着倒下的妹妹,以为她死掉了,但尽管她在尖叫,却没有见到流血,于是他快速抱起妹妹冲进自己的屋子。当时只有这一处没有着火。

一群胡子拉碴的红毛嚷嚷着在大街上继续挺进。马杜守在门口。母亲对着他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地拽住他胳膊想把他从门边拉回去,但他挣脱了母亲并将她推回了屋子。马杜又羞又恼地颤抖着。他看到继父就在与红毛决斗的那队武士之中。诺耶舞动着镶着雕翎的战矛,划过一个红毛指挥官的铁甲,紧接着再用盾牌挡开一人,然后收回长矛刺向右边的一个红毛。马杜看着接下去发生的事——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刻似乎突然有一个巫师让时间慢了下来,一秒钟变得像一个小时那么长。当诺耶收回举着长矛的胳膊,准备发力将长矛刺出去时,第三个红毛抬起了手臂,将邪恶的“烧火短棍1”对准了继父的脑袋。他看到那个红毛的脸被茅屋的火光照亮,像恶魔一样龇牙低吼着,急得破口大叫,“诺耶!小心!”,却已无济于事。

这声叫喊还没离开喉咙就为时已晚。就在诺耶收回长矛时,他看见那根“烧火短棍”上冒出了一缕白烟——奇怪的是他怎么也记不起那声音是怎样的——而诺耶全身哆嗦着倒了下去,脑袋扭到了一边,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颓然跌落。

马杜站在门边,吓得目瞪口呆,任凭那群红毛侵略者从身边蜂拥而过也无动于衷。那群红毛龇牙咧嘴地乱叫乱嚷着,活像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马杜奔向诺耶,但一个红毛抓住了他的胳膊肘,猛地把他往前摔了出去。正当他蹬起双脚想要找回平衡时,一只巨大的胳膊紧紧地将他脑袋夹在腰部,另一个人把他的双手反转绑在背上。他隔着衣服咬了那人胳膊一口,脑门上反挨了一记响亮的重拳。随后他被放倒在地,手腕上的那根绳子反套住了脖子,被拽着站了起来。红毛拽着绳子拉扯着他脖子往前走,像在遛狗一样。他往回扯了下——绳子却绷得更紧,反绑在背后的手腕被扯得更高,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马杜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着。四周乱哄哄吵成一片,城市被烧得一片狼藉。一群松巴武士转过一处街角,差一点误伤红毛,后又转身和一群玛尼武士厮打起来。突然有个玛尼武士冲过来,或许是来救马杜的,却被一个红毛手里的烧火短棍射中了。到处都有茅屋起火。他们穿过一片浓烟烈焰的地方,马杜完全无法呼吸,因此当他们来到残破的城门前时,他根本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双眼噙满了泪水的他,急切地呼吸着空气,呛得不停咳嗽。

然后他们走出城门来到了河边的草地上。对面放着那些攻破了城门的火筒。马杜和其他人一起被绑到一棵树上,总共也就十五到二十来个人。他根本站不起来,依然无法呼吸。这时有个双手绑在前面的人背着红毛偷偷将拇指伸进马杜脖子上的绳套里,帮他松动了束缚。

“好了——慢慢呼吸。我们还没死呢。”

这声音很熟悉。他又惊又喜地发现居然是谭巴。他朋友那口白牙在黑暗中正闪着光呢。

“诺耶说过,大家要待在一起。我会努力这样做。”

马杜万分感激,一边大口吮吸空气,一边观察四周。只有几个红毛看守他们;其他人要么围在小火堆旁,要么坐在小舟边上,眼望城里的火光轻声交谈着。他朝河对面望去,惊奇地发现那些火筒居然还装着轮子。有几个红毛在火炮周围升起了小火堆,有人更随意地坐在上边。

“他们总不会用那东西来煮我们吧?”他忧心地悄声说道。

“我想不会。他们应该会让我们活到明天早上。”

“他们已经打赢了。怎么看起来还很生气呢?”

“因为松巴人把他们赶了出来。没看出来吗?松巴人正在屠杀我们的人。”

马杜不寒而栗,望着浓烟滚滚成了废墟的城市。左边的火势依然猛烈,一座座屋顶在爆裂声中轰然坍塌,翻涌的灰烟遮蔽了繁星,一道道蹿起的火舌反倒成了夜空中的主角。城里其他地方还有燃烧的迹象,但大部分茅屋都已烧成了灰烬。马杜从破损的城门向里望去,曾经住着国王的地方只剩下残垣断壁还在燃烧,城里还有人在来回走动,火光摇曳着人影。四面八方传来零星的尖叫声和呐喊声,而城中心有种声音更令人心焦——松巴人庆祝胜利发出的低沉而豪迈的吟唱。

一个少年出现在马杜望向城内的视线里——一个还没有长胡须的红毛。马杜在十米开外就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臭味,奇怪这个苍白虚弱的红毛孩子怎么穿得这么肮脏邋遢。马杜心想:“要是我被吃掉了,我的身子就会变成为那个孱弱身体的一部分”。想到这里他恶心得快吐了,这时那个少年转过身来发现了他。

马杜厌恶地转开视线,但那个少年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少年顶着一头红褐色乱发。在跳动的火光下,他的双眼发出一丝淡淡的怪异蓝光。只见他跟另一个红毛咕哝了几句,那人就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径直走了过来。马杜顿时手脚无措,想逃却无处可逃。那个少年邪魅地笑起来,朝他脸上猛击一拳,粗暴拉扯着绑住他手腕的绳子。两人靠得这么近,红毛那身臭气更加强烈了。马杜只得将脑袋转向地面,吓得浑身发抖,等着火焰吞噬自己身体的一刻。没想到那少年却咕哝起来,说了一堆更难理解的牢骚话。这些奇怪的话听起来更像是从他鼻腔而不是喉咙里发出的。说完他转身去查看下一个俘虏有没有绑紧。

直到清甜的草叶气息再度钻入鼻孔,马杜才意识到那个少年已经走远,于是慢慢坐起身来。“叔叔,这些人真臭。”他悄声对坐在另一边、离谭巴比较远的同族武士说道。“他们比沼泽还臭,臭到连豺狼都不愿碰他们的肉。”

叔叔低声附和着。“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松巴巫师招来帮忙的恶魔。他们生活在地底下,只有主子招唤时他们才会冒出来。”

马杜睁大了眼睛。“他们在地底下怎么过活呢?”

叔叔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要不要接着说下去,不过恐惧还是让他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