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卡城(第2/4页)

马杜前去照料羊儿。许多羊儿比人还精疲力尽。有一两只看上去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它们四脚微开,脑袋低垂,腹部快速起伏,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

在这里马杜还能派上点用场,尽管他脚伤未愈。他找了些水喂它们,而其他的男孩们则为动物采草料去了。

他很高兴能安静地做些事情,远离周围的喧嚣。城里各种奇怪的喧闹声包围着他,虽然令人激动,但此刻他累得无法顾及这些。不远处,母亲埃辛玛和其他女人都在忙着准备晚餐,卸下顶在头上的包裹以及整理茅屋;在他身后,诺耶和武士们巡视着城墙,向外眺望的同时讨论着敌人最可能从哪里发起攻击。

此刻马杜对这些都毫无兴趣。他蹲在土槽边上,静静地哄一只精疲力竭的母羊喝水。由于不必再努力拄着拐杖拖着病腿赶路,他感到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这一路比他预想的更艰难——他确信,如果没有在翻过最后一道山脊时看见孔卡城,自己可能已经垮掉了。他的脚一阵阵发痛,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他难受的,是要像个未老先衰的老头儿,或者说拄着拐杖歪着身子行走,导致胳膊和肩膀拉伤带来的痛楚。

他坐在那里,听见继父和叔叔姆博科低沉的话音越来越近。他们正沿着城墙边走过来。

“我们必须赶在明天前为这一段城墙补充更多草垛。现在这样子敌人轻而易举就能突破。而且这边的壕沟很窄,人都可以跳过来。”

“正是。我们还应该让最好的弓箭手驻守在这里。也许可以让小伊克瑞来——他弓拉得好,也不会打瞌睡。”

“这可不行。你没听见他在我老丈人面前吹嘘吗?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嗨!得了吧,诺耶。所有年轻人都那个样儿。你应该为有这么一位号召力十足的儿子而骄傲。”

“嗯。也许吧。那今晚还是安排他来这里值守吧。”

马杜听见他们沿城墙渐行渐远。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希望他们没有看到自己。要是他们谈的是自己而不是伊克瑞该多好!今天,鼓声如果没有响起,他和谭巴这会应该一边在按部就班地处理猎豹皮,以便长期保存,一边期待着在新武士庆典中通过成人礼。哪里料到,现在的他却落得一无是处——拖着病脚,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跟羊群待在一起。他失望地叹着气。要是脚伤不能快点痊愈,那么很可能他还没机会参战,战争就结束了。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站起来,尝试不用拐杖而只用脚支撑身体的重量。只撑了一小会儿,就传来一阵难忍的刺痛,接着他就横着倒在一头羊身上。

这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和欢笑声,其他男孩回来了。他们以谭巴为首,一起往羊群里抛进大堆的树枝和枯叶。马杜撑起拐杖,蹒跚着迎向他们。

“伟大的猎人来了!”谭巴笑道,一掌拍到马杜背上。“第一个受伤的战士!要知道,全城人都在羡慕我们。国王们想要见你!”

“得了,闭嘴吧!蠢货!”马杜将拐杖掷向谭巴的小腿,没击中,自己却重重地坐到了沙土里。谭巴在一片哄笑声中弯下腰扶他起身。

“走,我们去看下城墙。”谭巴说道。“我们还没看过城墙的这一面呢。”

他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则留下来扶着马杜走上粗糙的台阶。土木城墙高约三米,顶部有一条宽阔道路,另一边是又一道稍矮的护墙。城墙外有一道斜坡,一直延伸到一条空旷干涸的壕沟。墙脚下有荆棘堆积而成的篱笆,上面的硬锥有些已经长到将近一米长了。

“松巴人绝对没法从那里爬上来。”马杜俯视着此景,满怀敬畏地叹道。“他们要花好几年,才能从这片荆棘中开辟出一条道来。而且会有不计其数的松巴人死在荆棘中,成堆的尸体陷在灌木丛中,就像灌木结出的果子。”

他想起自己曾经陷在那样的灌木中,荆棘刺直扎进他上臂的肉里。

“弓箭手也会射杀他们,所以他们连壕沟都到不了。”谭巴自信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整个城镇的外墙都是这样。”

“城门边上的比这还坚固。”另一位名叫哈丁的男孩说道。“那儿壕沟更宽,灌木更多。我听街上有个男的说这里是最薄弱的一段。”

“绝无可能!”马杜不满地说到,惊讶地往下看着。“没人能爬进这里!如果这一段已经是最薄弱的,那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许他们就转身仓皇而逃了。”谭巴说道。“那样我们就可以杀到他们的城池,然后……”

就在此时鼓声又响起了。这一次鼓声是从河对岸那片被落日染红了树梢的树林里传来的。男孩们一听就知道那不是自己部落的鼓声。

一群火烈鸟受到惊吓,纷纷从河上飞起,桃红色的翅膀在墨绿色树林的衬托下格外绚目。那片森林似乎也受到了惊扰,一棵棵大树仿佛都随着鼓声聚拢过来,挤在离它们原来生长之地400米外的河岸上。鼓声越来越响,从森林的四面八方传来——有的来自他们正前方,有的来自左右两边,让人觉得敌人已经遍布森林的各个角落,绵延了数公里,如同玉米地中窸窸窣窣、随时要吞噬一切的蝗虫大军。

马杜瞥了一眼谭巴和哈丁,发现他们和自己一样惊骇,眼睛也睁得老大,眼白都翻了出来。沿城墙放眼望去,诺耶和其他武士都全副戒备地矗立着,凝神静听。城墙下,炊火旁的唠叨声消失了,妇人们如雕像般站立着,侧耳倾听。

鼓声吓得马杜牙齿打战。他愤然咬紧牙关。他一度觉得这声音和自己部族的鼓声惊人地相似,细听却又全然不同,仿佛是一群猴子在用他们的语言倒着说话。还有一种独特的鼓声,一定是一张更薄,绷得非常紧的鼓发出的。听起来正是在它那清脆、尖锐而紧凑的鼓声引领下,相隔数秒便从更远处传来更为深沉雄浑的应和声。

那显然是一种挑衅。那张薄鼓发出的犀利癫狂的冲锋号就来自他们正前方的河对岸。鼓声愈演愈烈,越拖越长。到最后马杜感到整个峡谷以至头顶的天空都构成了一只大葫芦,一帮松巴鼓手正全力敲击着这只大葫芦。他看见谭巴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众人都想要放声大喊些什么以示蔑视,喊什么都行,只要能一吐心中的愤怒和沮丧。就在此时鼓声停了。

一瞬间所有人——那些男孩、城墙上的武士、身后的妇女,以及城中的每一个人——都静静地站着,错愕于突然的沉寂。片刻喧嚣声又起。

“妈的!魔鬼!丧家犬!龟儿子!呀!松巴小鬼子,来领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