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囚徒 2001—2010(第2/10页)

“但这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爱德华多回答道,“又不是什么只有一点小钱想敲竹杠的人。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改变了,他们不再想要拥有很多钱却不能花出去。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们过去诚心聊一聊,他很有可能会帮你一把。”

帕斯夸雷呆若木鸡地看着他,那是他第一次从他朋友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像提斯卡里那样收场?”

我父亲点头示意,“我肯定。”然而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那天晚上,返回家中,我母亲迎接了他,他面露忧色,她立刻就明白了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爱德华?你的脸色太苍白了。你有听说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电视里说死了很多人……”

几个小时前,下午三点钟左右,在银行的楼道里,到处在议论着纽约两栋摩天大楼在遭遇两架民航飞机撞击后轰然倒塌的消息,而第三架飞机则在距离五角大楼很近的地方坠落。五千,一万,三万遇害者。最初的电视新闻里报出数字就像是在报彩票号码。一台电视机正被匆忙地运往高层办公室,接着,尽管没有人正式宣布,但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离开并回家。当恐怖分子正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的时候,人们怎么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呢?那一天华尔街甚至都没有开盘。

谁知道呢,爱德华多问自己,他刚刚跨过位于平民表决广场上的那不勒斯王宫的大门。幸运的是,在报纸上的强烈抗议之后,都灵人已经放弃了要把《耶稣降生场景》带走的想法。谁知道呢,谁知道那个地方一直都是空的,或者只是那一天很特别呢?

他检阅着场景里的不同舞台,集市、喷泉、降生,那个《耶稣降生场景》是如此雄伟,几个世纪以来不断地被完善,他总是会深深地陶醉于那些精确的细节:小毛驴的茸毛、牝马的眼睛、西蓝花的菜茎,还有东方三博士的胡须,和奥萨马·本·拉登的胡须相似,而这个人如今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领头羊,谋杀的象征,一提到他所有人都会忧虑。但那一天最重大的消息,我父亲觉得,是另外一个,是他们要赶他走。这是一个真实的消息,就发生在他身边,而不是在曼哈顿。

他注视着自己正前方一面玻璃中的反射,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白头发、臃肿的肚子、一小撮毛从耳洞里和鼻孔里钻出来。那个人正观察着自己的手指,干瘪发黄,让他想到曾经在树林里见过的干枯的树根。一个看守人靠近过来通知他这里即将关门,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着不回家。那不勒斯王宫外面的广场上一片荒芜,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你想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母亲跟着他走进卧室,像是他的影子。

爱德华多解开领带结,他正怀念着最初在银行的时光。那些年炼狱般的生活,还有那些大袋子,每到周末会被装满待洗的脏衣物,而身在那不勒斯的妻子则像是在打开一个珠宝盒一样打开它们,但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养育了他又折磨了他一辈子的那片贫瘠的土地。他会想要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小男孩,让他不要担心,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会想要回到过去好好享受那段时光,更多地和同事们出去,接受他们去巴里古城共进晚餐的邀请,也许他会放弃和那个女秘书在一起,为什么不呢,向娜娜坦白他从没有相信过她的占星术。一种恐惧感总是在跟随着他,然而现在,这些都灵人替他准备了一条退路,让他不用再将余生献给证券市场了,他却感觉到一股能量,就像当年那个内心燃烧着的少年。如果他当年没有反抗,他将会像耶稣降生场景里随便一个普通的牧羊人那样,摆放在背景里只是为了充数,不会被任何人留意到。

“我决定退休了。”他说道。

安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盯着他,流露出一丝疑虑。

“你知道接下来的某天里晚饭我想吃什么吗,娜娜?”

我母亲轻微地摇了摇头,不知所措。

“生海鲜。”他补充道,正在解开衬衣的袖口,“我从来没有吃过。你呢?”

16

夜深人静的时候,电视机的光微弱地照亮着客厅。几米远的地方,在另一个房间,米娅正勉强应付着文森特。空气里弥漫着护肤乳和纸尿布的味道,扶手椅上摆放着为第二天准备好的工作服。

夜里他们会同时起床,即使当他们可以轮流交替的时候。如果米娅必须要喂奶,利奥便会去把他抱过来。如果轮到利奥哄他再入睡,米娅便会在一旁陪伴着。但是更多的时候文森特想要妈妈,就这样米娅总是接管一切,而他只是在一旁看着,体验着作为父亲的无能为力,或者便直接离开去客厅里待着。

这一次便是这样的情况。

利奥无力地倒在扶手椅里。在WFSB频道上,一个对于那个时间点来说太过优雅的男人正在预报接下来全国范围内的降温。美国仔琢磨着明天早上应该穿一件厚一点的夹克,他不应该冒着会生病的风险,自从有了维尼[1],发烧就变成了一个绝对不允许的禁果。

六年前他开始在哈特福德县内的米勒农场做铲粪的工作。就像弗兰基叔叔在他之前做的那样;就像安东尼奥爷爷在弗兰基叔叔之前做的那样;就像他的表兄弟安东尼在柯尔特工厂找到工作之前做的那样;就像豪尔赫一直在做的那样,他是一个西班牙人,曾在年轻的时候追求过他母亲,接着便被蜘蛛人带到了这里。

铲粪是能够拿到临时工作签证最简单的方式。就这样,每一天,每一周六天,他要把半吨的奶牛粪便装载进一辆货车的冷藏库里,豪尔赫负责开车,每一次都会提醒他这份工作已经变得有多了不起。而在他年轻的时候,铲粪便需要用手和铁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操作着手杆。

在米勒那里工作了几个星期之后,他根据自己的特殊看法有了重大发现。在变成肥料之前,奶牛的粪便先是会被存放在冷库里几天的时间,接着经过化学处理变成肥料,农民用这些肥料耕作,土地里长出玉米,玉米饲料再拿去喂鸡,鸡再排便,然后所有的家禽粪肥被收集起来变成奶牛的饲料,奶牛再排便。实际上来说,利奥总结道,鸡和奶牛互相吃彼此的粪便,与此同时,人类会在沃尔玛以四点九九美元的优惠价买下并吃掉它们俩。

薪水并没有多少。但那份工作让他拥有了现在的生活,位于北端区一个小小的家。和米娅一起,他会负责把生活垃圾和文森特的纸尿布带出去扔掉。他知道在某些地方存在着某些人过着更有意思的生活,但他不在意。有维尼在他怀里流着口水打盹儿,利奥感觉到一种庇护,而不是在外面躲着敌人。他们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喊叫、开枪、搞爆炸,而他却在美国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这块土地的深处,他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