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行走路线

“你不是一定要做,”那个声音小声说,“除非是你愿意。”艾德停下来时才感觉到那柔软的动作,一直到此刻,这动作都像他自己的睡眠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第一缕阳光射进房间,上下翻飞的燕子在墙上、床上,在四处留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我是C。”

艾德仔细听着。

他感觉到了皮肤,凸出的肩胛骨,离自己耳朵不远处的嘴。他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那味道很好闻,他紧紧抱住了陌生人。

你不是一定要做。

艾德按照想象中的,不是由自己设计的程序重新进入她的身体,他意识到,这次自己不是在做梦。

艾德听到松树的沙沙声,波涛汹涌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下面,在他们下面。他脊柱最下面一节的隆起里,欲望在颤抖。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刚才睡着了,那……”

“你不用道歉。”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毫无疑问。他的声音,他狂跳的心脏,他的呼吸,他的汗水。女孩儿躺在他旁边,头挨着他的胸膛,脸看不见。她长了一颗痣,在上面,就在耳廓上,像一粒碎屑。

“你没有注意到我吗,在克鲁索那一桌上?”她小声说,就像那些遭遇船难的人提到克鲁索的名字时一样,言语中充满敬畏。

“克鲁索那一桌?”

“你不用掩饰,能选中我,我真的很高兴。”

“选中?”

“有些人还没下船就已经开始打听了,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个。”她向他保证说,自己认为这样做很不谨慎。说的时候,她挪动了一下身体,艾德的大腿感觉到了她的骨盆。

但我是洛沙的朋友,艾德想这样反驳,这句话他还从来没有说过。他慢慢地把身体侧过去一点,现在,他认出她了,她就是自己那桌睡着的那个女孩儿,头枕着胳膊,短发一绺一绺的。真是不可思议,她竟能在乱哄哄的分配日睡着。就是因为这样,艾德当时才朝她多看了几眼。

“我不认为咱们当时坐在同一张桌上。”

“抱歉,我睡着了。在海滩上过了一夜,树林里又过了一夜,我实在撑不住了。”

“既然你睡着了,那怎么会……”艾德没说完。他的阴茎放在她温暖的肚皮上,他希望一直保持这样,这一辈子都保持这样。女孩儿冲他微微一笑,艾德看出,她很高兴找到了容身之处。

你不是一定要做。

只有这一句完整的,真正说出口了的句子。一个建议。公平,友好。

通常,克鲁索在岛上的行走路线是由各个旅馆饭店的休息日决定的。他去找那些端盘子的服务员,房屋管理员和吧台服务员,然后跟这些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找个角落猫着,他们经常也会去厨房里,这时艾德就在外面的吧台等着他,同时享受着四周的宁静。他从来不用付钱,就算是休息日,也会有人二话不说地给他提供服务。其中几个短工艾德已经在分派夜时认识了,这段时间他又开始参加分派夜的活动,但也只是为了给克鲁索帮忙。他帮着倒酒,分食物,照看“圣汤”,因为那个汤过一会儿就得搅一下。晚上,所有遭船难的人都能分到满满的一盘食物。

就像是一种善意的禁忌,没有人再提他因为特拉克尔丢人的事,尽管短工们不止一次试图把话题往那个地方引。艾德很佩服这些人的生存能力,他们的情绪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全是开朗。他们呼吸的方式不一样,艾德心里想,他们吸气的时间更长,呼气的时间也更长,大海仿佛拓宽了他们的肺,释放了他们的思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他们正在做最关键的事,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关键所在,没有其他,有的只是他们自己的事。尽管艾德不止一次地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那些被海洋的反光还有整个海岛的明快照亮的眼睛对他来说还是那么陌生和遥远,他总是没法真正理解这些人的谈话。还有一个障碍就是,这里没有人问别人是从哪里来的,以前在大陆上做过什么,如果艾德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大学生,那些眼睛里因海洋而生的亮光就会熄灭。这些人仿佛生来就是端盘子洗碗的,而且也不期望在生活中成为别的什么,几乎没人说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这也许并不是什么惯例,只是不足以引起兴趣而已。

艾德最喜欢坐在海港餐厅的游廊上。这个突出在建筑物前面的游廊看上去就像是用几个陈旧的窗框组装起来的,游廊最里面的角落放了一个破旧的大皮沙发,仿佛遥远的过去的残留。坐在那儿,别人几乎看不见他,但他却能很清楚地看到港口,看到进港的轮船,蜂拥而至的度假者。那个疯子男孩儿沿着码头跑来跑去,高声大气地发号施令,一副对旺季该做什么了然于胸的样子。

没有比坐在那里更有趣的事,独自一人,从干净的空桌子上看着外面发呆;没有比靠在沙发背上更美好的事,胳膊摊开放在沙发扶手上,张开因为洗碗而变得粗糙的手,抚摸过光滑冰凉的皮子;没有比慢慢把玻璃杯放在唇边更惬意的事,气呼进玻璃杯,脸上就感到了自己的呼吸。

他浮想联翩,想象着她如何出现在他的房间里,悄无声息脱掉衣服,犹豫了一下,或许还感到了冷。她苗条的身体,忐忑不安,摸索着。窗户开着,跟往常一样。海上没有光,只有浪声一起一伏,那声音是在提建议,为即将到来的一个个夜晚秘密地谋划。

就连艾德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煎土豆配荷包蛋)短工们现在也都知道了。因为跟着克鲁索,他自己在岛上也有了些名气——艾德加·本德勒,克鲁索的同伴。洛沙跟这些人谈话或是筹划预计在8月1日举办的那个似乎让人感到担心的海岛日,他没有让艾德参与,但艾德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快。大家为艾德服务时,态度友好而略带轻视,艾德能感觉得到,大家把他看作克鲁索的工具(那也值得尊重),这种依附关系有些可笑,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羸弱——艾德,那个洋葱,沉默寡言的人,默默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根本没法跟人正常交谈,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外面,就好像那儿除了傻乎乎涌来涌去的来一日游的度假者外,还有什么可看的一样。这些游客中有数百人按过饭馆的门把手,使的劲儿或大或小,都难以相信自己的不走运,竟然恰好挑了海港餐厅的休息日上岛来——不,艾德能接受所谓的克鲁索式谨慎,假如那真是出于谨慎,而不是什么单纯的好意,不是因为想让他这个不断被诗行像行军打仗一样从脑袋里穿行而过的朋友远离这一切,远离属于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