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 一三

高龙巴气喘吁吁,累到极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把头倒在哥哥肩上,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奥索虽然对她最后一段巴拉太很不高兴,可是看了她的模样也不敢埋怨她。他不声不响,等她那阵感情冲动淡下去。不料忽然有人敲门,萨佛里亚慌慌张张的进来通报,说是州长来了。高龙巴听了马上打起精神,仿佛对于自己软弱的表现非常惭愧,站起来扶着一张椅子,椅子却在她手底下颤动不已。

州长先说了几句俗套,表示深夜登门不胜抱歉。然后他为高龙巴小姐惋惜,提到强烈的感情如何危险,哭灵的风俗如何不合理,说挽歌女越有天才,听的人越感痛苦。又巧妙的插进几句,对最后一段巴拉太的用意淡淡的露出一点责备的意味。接着他又换了种口吻,说着:

“台拉·雷皮阿先生,你的两位英国朋友托我向你们多多致意:奈维尔小姐特别问候令妹。我还有她的一封信要交给你呢。”

“奈维尔小姐有信吗?”奥索问。

“可惜我没带在身边,等会儿给你送过来。她父亲病了几天。我们先担心他害那个可怕的热病。幸而现在没事了,你可以亲自证实一下,因为我想你不久就会见到他了。”

“奈维尔小姐大概很着慌罢?”

“她到事后才知道危险。台拉·雷皮阿先生,奈维尔小姐和我谈了很多关于你和令妹的话。”

奥索弯了弯身子。

“她对你们俩友谊很深。她外表那么风雅,有点玩世的气息,骨子里却理性很强。”

奥索回答:“不错,她是挺可爱的。”

“先生,我今番可以说是受了她的请托才到这儿来的。我很不愿意和你提的那件可怕的事,谁也不及我知道的清楚。既然巴里岂尼先生还是比哀德拉纳拉的村长,我还是本州的州长,不用说,我对于某些猜疑是极关心的。那些猜疑,据我所知,是有些冒失的人向你提出而被你指斥的,以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性格,大家也料到你不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奥索坐在椅子上不大安静了,对妹子说:“高龙巴,你太累了,去睡觉罢。”

高龙巴摇摇头。她又恢复了平时镇静的态度,把火剌剌的眼睛直瞪着州长。

州长继续说:“巴里岂尼先生极希望你们之间的敌意……就是说你们之间不明朗的局面,能够终止……我这方面很乐意看到你能和他恢复关系。以身份而论,你们都是应当互相尊重的人……”

“先生,”奥索打断了州长的话,声音很激动,“我从来没认为巴里岂尼律师谋害我父亲,但他做了一件事,使我永远不能和他再有来往。他冒着某个土匪的名写了一封恐吓信……至少他暗示说那封信是我父亲写的。先生,这封信间接便是我父亲被害的原因。”

州长沉吟了一会儿。

“倘若令尊大人当年和巴里岂尼先生争讼的时候,因为脾气急躁而相信这种事,那还可以原谅,但你这方面就不能这样武断了。你想,巴里岂尼捏造那封信根本是无利可图……至于他的人品,我还没跟你提呢……你完全不认识他,你对他已经有了成见……但他是熟悉法律的人,你总不能认为他……”

奥索站起身子,说:“可是,先生,请你想一想,说那封信不是出之于巴里岂尼先生之手,就等于说出之于先父之手。先生,他的名誉便是我的名誉。”

“先生,我比谁都更相信台拉·雷皮阿上校是清白的……但写匿名信的人现在已经查出了。”

高龙巴向州长走过去,嚷着:“谁?”

“一个坏蛋,犯过好几桩案子……都是你们高斯人不能原谅的案子。他是个强盗,叫作托玛索·皮安契,现在关在巴斯蒂阿牢里,他供认那封该死的信是他写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奥索说,“他写那封信有什么目的呢?”

高龙巴道:“他是本地出身,我们从前一个磨坊司务的兄弟。他是个无赖,专门扯谎,说的话不能相信的。”

州长又道:“我马上可以告诉你们,他在这件事情里头有什么作用。令妹所说的磨坊司务,好像叫作丹沃陶吧,向上校租着一个磨坊,那磨坊的水源便是巴里岂尼先生与令尊大人争讼的目标。上校素来慷慨,并不拿磨坊谋利。托玛索以为一朝巴里岂尼先生争得了小溪的主权,租户就得付一笔很高的租金,因为大家知道巴里岂尼先生是很喜欢钱的。总而言之,托玛索为要帮他哥哥的忙,假造了土匪的信。全部的事实就是这样。你知道高斯人的家属关系特别密切,有时竟会因此犯罪……你念一念检查长给我的这封信,就能证实我以上的话了。”

奥索把缕述托玛索供词的信念了一遍,高龙巴也站在哥哥背后看了。

她看完了嚷道:“一个月以前,大家知道我哥哥快回来的时候,奥朗杜岂沃·巴里岂尼上巴斯蒂阿去过一趟。他可能见到托玛索,把他买通了的。”

“小姐,”州长不耐烦了,“你解释什么事都凭着恶意的猜测,难道这是探求事实的办法吗?先生,你,你是头脑冷静的。请你告诉我,现在你作何感想?是不是和小姐一般见识,以为一个只犯了轻微的罪,决不会判重刑的人,为帮一个陌生人的忙,肯心甘情愿的担承伪造文书罪?”

奥索把检查长的信重新念了一遍,聚精会神的把每个字都推敲过。因为自从他见到巴里岂尼律师以后,他觉得自己没有前几天那么容易被说服了。临了他却不得不承认那个解释是有理的。但高龙巴态度很坚决的嚷道:

“托玛索·皮安契是个狡猾的家伙,我相信他结果决不会判罪,或者会逃走的。”

州长听着耸耸肩膀,说道:

“先生,我把我所得到的材料通知你。现在我告退了,让你细细想一想,由你的理智来点醒你,而我希望你的理智比令妹的……猜疑更有力量。”

奥索为了高龙巴的态度向州长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声明他此刻的确相信那件事只能叫托玛索一个人负责。

州长站起身子预备走了,说道:

“要不是时间这么晚,我就邀你一同去取奈维尔小姐的信了……同时你可以把刚才和我说的话对巴里岂尼先生说一遍,那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奥索·台拉·雷皮阿永远不能踏进巴里岂尼的家!”高龙巴语气非常激烈。

“小姐大概是府上的当家人罢。”州长带着挖苦的意味说。

可是高龙巴声音很坚决:“先生,你受了骗。你没认识律师的为人:他是个最阴险的家伙。我求你别教奥索做一件丢人的事。”

“高龙巴!”奥索嚷道,“你感情太冲动,失掉理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