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页)

“戈特孟,”他说,“需要我帮忙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恐怕是病了。等一下你去睡吧,我会差人把病人喝的汤,同一杯葡萄酒送到你床边去,你今天不用再上希腊文了。”

戈特孟良久都没有回答,脸色苍白而困惑地望着他,低下头又抬起来,抽搐着双唇,欲言又止。突然,他把头扑在书桌上,扑在桌上镶有两个檞木小天使的头与头之间,忍抑不住放声大哭,哭得那齐士大惑不解地走过去,抱住戈特孟的头。

戈特孟听到他善意的声音:“好,好吧,朋友,你尽管哭吧,哭过了就会好的。既然你不说话,那你就坐下吧!我看你是受够了,大概你整个早上都在尽力克制吧!你做得很好,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现在你只管哭,尽量哭,哭过了就好了。你不哭了吗?已经好了吗?没事了吗?那我们现在到病房去,你好好去睡,今晚会更好的。跟我来吧!”

那齐士避开学生们的房间,把少年带到病房去,并在两张空床中指定一张给他。戈特孟开始脱衣服,而那齐士则去校长那里报告少年的病况,他也要了答应过给戈特孟的汤与一杯病人用的葡萄酒,这些都是修道院的现成饮料(beneficia),对患轻微病症的人是非常有效的。

戈特孟躺在病床上逐渐恢复他紊乱的心情。他在一小时前也许会说,今天怎么会这样地疲倦,精神紧张,脑中一片惘然,两眼发热。他一时一刻都想尽力把昨夜的事情忘掉,可是却是枉费心机而已——这倒不是指昨夜愚蠢而愉快地从关了门的修道院跑出去,也不是指在森林里夜行,在黑暗风磨河上溜滑的临时跳板,或矮墙上的爬进爬出、穿过窗子地道等等,而是指那黑暗厨房窗口的一瞬间,那少女的呼吸与言语,双手的触摸与她芳唇的轻轻一吻。这些是他如何也忘不了的。

可是现在又有一种新的恐惧、新的体验来袭了:那齐士对他的体贴,喜欢他,为他尽力。这个那齐士是个瘦长而略带嘲弄意味的人,也是个优雅、高尚、美貌而聪慧之士。可是他自己在那齐士面前,却羞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他面前哭泣啊!更进一步说,在他面前要用最高贵的武器——用希腊文,用哲学,用精神的英雄气质与有品格的淡泊主义学派(dic Stoa)去争取这个优秀的人,那是他所无能为力的,也是他自己绝对不许可的:因为这会使人家看不起的。

但是哭泣却可以减少紧张,解除病房的寂寞,并使躺在床上的他心情变好,不再绝望。大约过了一小时后,值班的修士来了,端来了麦粉汤,一小块白面包和一小杯红葡萄酒,平常这种酒学生只有在节日时才能尝到。戈特孟又吃又喝,一口气吃了半盘,然后推开杯盘又开始思索,但是,光想有什么用!于是他又把盘子拿过来,又吃了几口,然后才和身睡去。稍后,门轻轻地开了,进来的是那齐士,是来探病的。病人正进入梦乡,颊上红红的一片。那齐士观察了他好久,眼里含着爱意,好奇地窥伺着他,还带着几分嫉妒。他看见戈特孟没有什么病,放心多了,心想明天不用再送葡萄酒给他了。不过他知道他已经打开了僵局,他们俩将会成为朋友。今天戈特孟需要那齐士的服侍与帮助,也许他本人下次体力不支时,也会需要对方的帮助与照拂。要是他真有一天落到这地步的话,他是会从这少年身上接受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