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那齐士紧闭双眼,默不作声,眼睛遮没在又长又黑的睫毛下了。

“那齐士,你说呀!”院长等了好久,催促他,那齐士才低着眼,开始低声说道:“神父,我相信我是知道的,尤其相信我是命定要过修道院生活的。我相信我会变成修士,做一个神父,副院长,也许是院长,但是我不相信这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不担任任何职务;不过当时刻到临时也许已由不得我了。”

二人沉默了好久。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院长犹豫地问,“你说出这种想法,除了学识丰富之外,还有些什么其他的含义呢?”

“我有感于人的命运与事实,不只是为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别人,就是这种含义,”那齐士慢慢说道,“那种敏感的天性强迫着我去为他人服务,并支使他人。如果我生来不是过修道院生活的话,那我准会成为一个法官或政治家。”

院长点点头说:“这是有可能的,你有能力识破别人以及他们的命运,你愿试试看吗?”

“我已试过了。”

“你准备给我举个实例吗?”

“我已准备了。”

“好,我本来不愿强迫我的弟兄们说出他们所不愿说的话,但你也许愿意说出来给你的院长听听吧。”

那齐士凝神望着院长的眼睛。

“神父,这是你的命令吗?”

“是的。”

“神父,我很难说出口。”

“那齐士,我也不好强迫你说出口。可是既然说出口了,你就说说看吧!”

那齐士低下头,讷讷地说道:“可敬的神父,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我只知道你是神的侍仆,主持一个大修道院,与其说是牧羊,毋宁说是敲响苦修室的钟声,听农民们的忏悔。我知道你对圣母有着特殊的爱。你往往因此祈祷,在这个修道院里培植希腊与其他的各种学问,祈求皈依圣母,督视所有的人与他们的灵魂有没有混乱与危险,你有时祈求对副院长格力高能保持宽容的态度,有时为自己祈求善终,我相信你的祈求都会蒙神垂听,你一定会善终的。”

院长的小会客室里静默了片刻,最后院长开口了。

“你是一个梦想家,充满了各种幻想,”白发的老师欣然说道,“但幻想即使是出于虔诚与善意,也免不了会自欺欺人;正如我也免不了它一样。你这个梦想家,你看得出我内心里所想的这件事吗?”

“神父,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是很恳切地思索的。你在想:这个青年弟子有点危险,他富有幻想,也许沉思默想得太多了。我也许会处罚他,处罚对他是无损的。不过我处罚他,也等于处罚我自己一样了——这就是你刚才所想的。”

院长站了起来,向见习修士微笑地示意,要他退出去。

“好,”他说,“小伙子,你的幻想不要太认真了,神要求我们的比幻想还多。你回答年老者以他将会死于善终的话来讨好他,这是可以的,年老者对于这种回答也会欢迎的,那么,你明天早晨弥撒之后,就用一个玫瑰花圈祈祷,谦虚并诚心地为他祈祷吧!不要只是口头上的虚应。我自己也会这样做的。好,你去吧,那齐士,话就谈到这里。”

另外有一次,院长调解一位年纪最轻的神父罗伦志与那齐士之间有关教育计划意见不能一致的冲突。那齐士尽力要变更课程,而且也用某种有力的根据证明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但罗伦志却因嫉妒之故,不肯接受,接连几天的谈判都没有结果。直到那齐士顽强地再度提出这问题时,罗伦志神父才带点伤感情的腔调说:“那齐士,现在我们需要结束这争端了。你当然是知道的,决定的权利在我,而不在你,你不是我的同事,而是我的助手,你应当听我的。不过由于你觉得这问题很重要,站在职权的立场上,而不是你所说的知识与天分的立场上,我不愿自己决定它,所以我们请院长来决定好了。”

于是二人同去找院长,达业尔善意而仔细地倾听二位教师对于教学方法见解的争论。二人在切实说明自己的意见与理由之后,老师才愉快地望着他们,摇了几下满头的白发,说:“二位兄弟,你们大概都不太会相信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吧!正如你们彼此一样。那齐士这样热心于学校,尽力改善教育计划,是令人感动的。如果因为他的上司有不同的意见,而那齐士便沉默地服从,这是忽视学校的种种改善,反之,则是扰乱学校的秩序与服从的精神。我要责备那齐士的不知让步。希望你们二位青年教师,绝不可冒犯上司,即使上司比你们愚蠢,也要谦虚才是。”他用这种善意的笑谈把他们打发了。不过他还会在以后几天内注意这二位教师是否已言归于好,那是他所决不会忘记的。

在修道院里经常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脸孔,这个新脸孔是极引人注目的,不是令人一瞥之后就很快遗忘的脸孔。这是一个早已由他父亲报了名的少年,于某个春天来到修道院报到求学。当少年与父亲把马拴在栗树上时,门房就从大门出来迎接他们。

少年抬头看着这棵还是光秃的树。“这样的树我还从未见过,”他说,“好漂亮!真是一株难得的树!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

面带劳苦而有点矜重的中年父亲,对儿子的话并未加理睬。但是门房连忙把这株树的来历告诉了少年。少年欣然地谢过他,并与他握手道:“我是戈特孟,到这里来上学的。”门房对他报以一脸和悦的颜色,然后带着客人从大门跨上宽阔的石阶。戈特孟毫不畏缩地走进修道院,因为他在这里已经遇到了两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了,那就是那株树与门房。

客人先由神父兼校长接待,傍晚时又由院长亲自接待。身为帝国官员的父亲,介绍了他的儿子戈特孟,院方则招待他食宿,并向他说明他本人明天就须留下他的孩子而回去。他把两匹马中的一匹送给修道院作为礼物,并且被收为奉献。当他与神父们谈话时,彼此都觉得无甚可说;不过院长与神父却都喜欢那个沉默而恭敬地坐着的戈特孟,他们是这般喜爱着这个可爱的美少年。翌日,父亲放心地走了,让儿子留在院里。戈特孟被介绍给老师们认识后,在学生宿舍里分到一张床。当他父亲骑马离去时,他恭敬而难过地目送他离去,从修道院外院的窄圆拱门望到谷仓与磨房之间,直到看不见父亲的背影为止,长长的眉睫间,淌下了几滴眼泪,这时门房轻轻地在他的眉上拍了一下。

“少爷,”门房安慰道,“你不必难过,大多数人开头时都会有点想家,想父母与兄弟姐妹。可是你很快就会喜欢上这里的,而且会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