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就是救自己(第3/4页)

“听着,谢弗特利特先生,”她说,“我的井永远不枯竭,我的房子在冬天也是暖和的,这房子里每样东西都是我的。你可以去法院查查。那棚屋里面是辆不错的汽车,”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诱饵,“星期六之前你把它漆了。我会付钱的。”

谢弗特利特先生在黑暗中露出微笑,像条疲惫的蛇,突然被火焰惊醒。他立刻回过神来说:“我是说,一个人的精神对自己来说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我可以在周末带我妻子出门,却不考虑花多少钱。我听从精神的指引。”

“我给你十五块让你们去玩一个星期。”老妇恼怒地说,“我尽力了。”

“这些钱还不够付汽油和酒店,”他说,“没法喂饱她。”

“十七块五。”老妇说,“我只有这点钱,你再榨也榨不出来。你们可以拿去吃顿午饭。”

谢弗特利特先生被榨这个字眼深深地伤害了。他毫不怀疑她还在床褥里藏了更多钱,但是他已经跟她说了,他对她的钱没兴趣。“我会照做的。”他站起身来,没再继续和她说下去。

星期六,他们三个人一起开车进城,新刷的油漆还没干透,谢弗特利特先生和露西奈尔在办事处登记结婚,老妇做了证婚人。走出法院的时候,谢弗特利特先生在领口里扭了扭脖子。他看起来闷闷不乐,像是刚刚被人按住羞辱了一顿。“我一点也不满意,”他说,“一个女人坐在办公室里就把事情办了,就填填表格,验个血。他们了解我的血统吗?除非他们把我的心脏切出来,”他说,“否则他们对我一无所知。我不满意。”

“法律满意了。”老妇尖锐地说。

“法律。”谢弗特利特啐了一口,“我就是不满意法律。”

他把车漆成了暗绿色,窗户底下还刷了一道黄色。他们三个人爬上前座,老妇说:“露西奈尔看起来真美啊。像个洋娃娃。”露西奈尔穿着一条她妈妈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白裙子,头戴巴拿马草帽,帽檐儿上装饰着一串木质红樱桃。她平静的脸上不时浮现出一丝淘气,如同沙漠里的绿洲。“你中大奖啦!”老妇说。

谢弗特利特先生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们开车回家把老妇放下,带上午饭。他们打算出发时,老妇站在旁边盯着车窗,手指紧紧抓住玻璃。泪水渗出她的眼眶,沿着脸上肮脏的皱纹往下淌。“我以前从没和她分开超过两天。”她说。

谢弗特利特先生发动了引擎。

“我只让你娶了她,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再见,甜心。”老妇攥紧白裙子的袖口。露西奈尔直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似的。谢弗特利特先生开动了车,她才不得不松手。

下午早些时候,天气晴朗开阔,天空泛着浅蓝。尽管车子每小时只能开三十英里,谢弗特利特先生却满脑子都想象着惊险的起伏、转弯,完全忘记了早晨的苦恼。他一直想要一辆车,但总是买不起。他开得飞快,因为想要在夜幕降临前到达莫比尔。

他不时停下思绪看看坐在身边的露西奈尔。一开出院子她就把午饭吃完了,现在正把樱桃一颗颗地从帽子上摘下来扔出车窗。尽管有了车,他还是沮丧起来。他开了大概一百英里以后觉得她肯定又饿了,于是到达下一个小镇时,在一家刷了铝漆的食品店前面停了下来,那个店叫热点,他带她进去,给她点了盘火腿燕麦。她坐车疲倦,一坐上凳子就把头枕在柜台上闭上了眼睛。热点里除了谢弗特利特先生和柜台后面的男孩就没有其他人了,那个男孩脸色苍白,肩膀上搭着条油腻的抹布。他还没端上菜来,露西奈尔就已经轻柔地打起了鼾。

“等她醒来以后再给她吃。”谢弗特利特先生说,“我现在付钱。”

男孩弯下身子,看着露西奈尔长长的粉金色头发和半闭着的睡眼。然后他抬头看着谢弗特利特先生。“她像上帝的天使一样。”他嘟囔着。

“她搭了我的车。”谢弗特利特先生解释,“我赶时间,我得去图斯卡洛莎。”

男孩又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摸着露西奈尔的一绺金发,谢弗特利特先生走了。

他一个人开车更加难过。下午晚些时候,天气变得闷热潮湿,乡野一望无际。一场暴风雨正在天空深处缓缓酝酿,仿佛打算在雷声炸响前,把地面的每一滴空气都抽干。谢弗特利特先生有时不愿孤身一人。他也觉得有车的人应该对他人尽义务,他一直留意有没有搭车的,偶尔看到一块标牌,上面写着:“小心驾驶。救人就是救自己。”

小道两边都是旱地,空地上不时出现一间陋屋,或者一个加油站。太阳直接照在汽车前面。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那是一只红彤彤的圆球,底部和顶部被稍稍压扁。他看见一个穿着工装裤、戴着灰帽子的男孩站在路边,于是放慢车速停在了他跟前。男孩就这么站着,没有竖起大拇指拦车,但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纸板箱,而且他戴帽子的样子说明他要永远离开某个地方了。“孩子,”谢弗特利特先生说,“我看你是想搭车。”

男孩没说他想不想,但是打开车门钻了进来,谢弗特利特先生再次开车上路。男孩把箱子摆在腿上,抱起胳膊搁在箱子上面。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谢弗特利特先生感觉很不自在。“孩子,”他过了一会儿说,“我的老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所以我估计你的母亲只能排第二。”

男孩阴郁地扫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

“做男孩的母亲,”谢弗特利特先生继续说,“没什么好处。她跪着教男孩第一次祷告,给男孩其他人无法给与的爱,教他明辨是非,确保他不做错事。孩子,”他说,“我离开老母亲的那天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天。”

男孩调整了一下坐姿,却还是没看谢弗特利特先生一眼。他松开胳膊,一只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我母亲是上帝的天使,”谢弗特利特先生用不自然的口吻说,“上帝把她从天堂带出来,送到我身边,而我却离开了她。”他的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泪水。汽车几乎没有动。

男孩突然在座位上暴跳如雷。“你去死吧!”他嚷嚷,“我妈是个烂货,你妈是个臭婊子!”说着他打开车门,抱着箱子跳进沟里。

谢弗特利特吓坏了,他让车门开着,慢慢开了足足一百英尺。一片萝卜形状的云遮住了太阳,正是男孩帽子的颜色,还有一片看起来更可怕,匍匐在汽车后面。谢弗特利特先生觉得这个腐朽的世界正要吞噬他。他举起胳膊,又让它垂落在胸口。“哦上帝啊!”他祈祷,“喷发吧,洗净地上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