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好运(第4/6页)

“不。”她说着把红色的脸蛋靠在两根最近的柱子中间,低头望着楼梯井,发出一声长长的空洞的哀号,声音回荡着往下。楼梯洞是暗绿色和黑褐色的,哀号声在底下听起来像是在回应她。她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什么孩子。不会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等着让她生不如死,她不要。比尔·希尔不会出岔子。他说管用的,一直以来都管用,不可能会这样,不可能。她颤抖着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感觉自己的脸庞憔悴起皱:两个生出来就死了,一个一岁的时候死的,一个像一只又干又黄的苹果一样被压死,不,她只有三十四岁,她老了。祖利达太太说最后不会干涸。祖利达太太说,哦,但是最终会带来一次好运!搬家。她说过最后会搬到一个好地方。

她感觉自己平静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感觉几乎完全平静下来,心想自己真是太容易沮丧;真见鬼,都是屁话。祖利达太太从没说错过任何事情,她知道得比……

她跳起来:楼梯井底传来砰的一声,台阶上响起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她站的地方也随之摇晃起来。她从扶手间往下看,看到哈特利·吉尔菲特举着两把枪飞快地跑上楼梯,一个声音透过楼上的地板喊着,“哈特利,别吵了!你要把房子都晃倒了!”但是哈特利不管不顾,绕过一楼的拐角,冲向走道,发出更吵闹的声响。她看见吉格先生猛地把门打开,跃出来一把抓住衬衫飞扬的一角,男孩转身又开了一枪,尖声嚷嚷,“放手,你这个老山羊老师!”继续往前冲,直到露比脚底的楼梯轰隆隆作响,一张金花鼠般的小脸直冲她而来,撞到她怀里,穿过她的脑袋,越变越小,最终成为一串黑影。

她坐在台阶上,牢牢抓住扶手,呼吸一点点地回来了,楼梯也不再上下摇晃。她睁开眼睛俯视着黑暗,直看到楼梯洞底。很久以前她便开始从那儿往上爬。“好运。”她空洞的声音回荡在洞穴的每一层,“宝贝。”

“好运,宝贝。”斜斜传来三声回响。

然后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小小的翻滚。感觉并不在她的肚子里。仿佛在虚无中的不知某处,不知某处,休息,等待,还有大把的时间。

以诺与大猩猩

以诺·埃莫瑞借了房东太太的雨伞,他站在药房门口想要撑开伞时,发现这把伞就和房东太太一样上了年纪。等好不容易把伞撑开,他重新戴上墨镜,再次冲进瓢泼大雨里。

这把雨伞房东太太十五年前就不用了(这是她肯借给他的唯一理由),雨水一浇到伞上面,伞便嘎吱一声关拢,戳到他的后颈。他顶着伞跑了几步,跑到另一家商店门口,放下伞来。为了再次撑开,他不得不把伞尖支在地上,用脚狠狠踹开。接着他跑回雨里,手撑住伞骨,不让伞合起来,雕着猎狐犬的伞柄不时戳在他的肚子上。他又这样走了四分之一个街区,后半截丝绸伞面还盖在伞骨上,雨水没来得及浇进衣领。然后他躲进电影院入口处的大棚底下。那是一个星期六,售票处前熙熙攘攘地排着一队小孩。

以诺不太喜欢小孩,但是小孩好像很喜欢打量他。队伍里的孩子纷纷转过身来,二三十双眼睛好奇地瞅着他。雨伞卡在难看的位置,一半在上,一半在下,上面的一半也快要落下来了,把更多的雨水溅到他的领子底下。伞面掉下来的时候,孩子们哈哈大笑着蹿上蹿下。以诺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压了压墨镜。他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张真人大小、四色印刷的大猩猩海报。大猩猩的头顶写着一排红色字母,“贡伽!伟大的森林之王,巨星!亲临现场!”大猩猩的膝盖那儿还有更多的字,“今天中午十二点,贡伽现身剧院与您面对面!前十位勇敢的观众可以免费上台与他握手!”

就在厄运抽回腿作势踢他的瞬间,以诺总是在想其他的事。四岁的时候,父亲从监狱里给他带回一个铁皮盒子。盒子是橙色的,上面有花生糖图案,外面写着一行绿色的字母,“坚果惊喜!”以诺打开盒子时,蹦出来一圈弹簧,敲掉了他两颗门牙。他的一生中充满这样的事情,他仿佛应该对危险时刻更加警惕才行。他站在那儿,仔细地把海报看了两遍。在他看来,是上帝指引他去羞辱那只成功的猩猩。

他转身问近旁的小孩现在几点了。小孩说十二点十分,贡伽已经迟到了十分钟。另一个小孩说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还有一个说,不是因为下雨,贡伽的负责人正坐飞机从好莱坞过来。以诺咬了咬牙。第一个小孩说如果他想和大明星握手,他得像其他人一样排队,等着轮到自己才行。以诺排进队伍。一个小孩问他多大。另外一个小孩发现他的牙齿很好笑。他尽量无视他们,开始收拢起雨伞。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卡车开过街角,慢慢地在大雨滂沱的马路上出现。以诺把雨伞夹在胳膊底下,透过墨镜眯眼看着。卡车靠近的时候,里面的留声机播放着《嗒啦啦蹦蹦蹦》,但是音乐几乎被雨声淹没。卡车外面有一幅巨大的金发美女画像,除了大猩猩外,还张贴着其他海报。

卡车停在电影院跟前时,孩子们的队伍排得规规矩矩。卡车后门弄得像警车,装着格栅,但是猩猩不在里面。两个穿着雨衣的男人钻出车厢,骂骂咧咧地绕到后面,打开门。其中一个人把头伸进去说,“来吧,打起精神来好吗?”另一个人冲孩子们竖着拇指说,“后退点,后退点好吗?”

卡车里的录音机播放着,“大家好,贡伽在此。咆哮的贡伽,巨星!大家来点儿热烈的掌声!”声音在雨水里几乎就是咕哝。

等在卡车门边的男人又把头伸了进去。“你能出来了吗?”他说。

车厢里有轻微的拍打声。过了片刻,从里面伸出来一只毛茸茸的黑色手臂,刚好淋到了雨水,又缩了回去。

“该死的。”大棚底下的男人说;他脱下雨衣,扔给站在门边的男人,那人又把雨衣扔进车里。过了两三分钟,大猩猩出现在门边,雨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巴,衣领竖着。他的脖子周围绕着铁链;一个男人抓着铁链,把他拉下来,两个人一起跳到大棚底下。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坐在玻璃售票处里,准备好了免费通行证,交给前十位胆子够大,敢上前去和大猩猩握手的小孩。

大猩猩完全无视小孩,跟着男人走到入口的另一头,那儿搭着一个离地一尺高的站台。他踩了上去,转过身来冲着小孩咆哮。他的咆哮声并不响亮,却充满恶意,像是发自于黑暗的内心。以诺吓坏了,要不是他被小孩围着,早就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