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礼/(第4/5页)

大家都笑起来,洛伊斯也加入其中。

“一位来这里望弥撒的老太太给了基思这个冰淇淋,”贾维斯在笑声的掩护下低声说道,“因为她听说你来了。这真太好了,是吧?”

洛伊斯眼睛里已是泪珠滚滚。

接下来半小时的礼拜仪式突然使一切都走了样。洛伊斯已经有好多年没参加过祝福礼了,首先她被中心有个白点闪亮的圣体匣震惊,空气里有浓厚沉重的熏香味,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着头顶上的圣弗朗西斯·泽维尔[5],温暖的红光停留在站在她前面的牧师的长袍上,然而当她听见第一句“哦,救赎之牺牲[6]”时,她的灵魂突然感觉到无比沉重。基思在她右边,年轻的贾维斯在她左边,她用不安的目光偷偷地注视着他们俩。

我这是怎么啦?她烦躁地想到。

她又看了看他们。在他们的身影中是否有某种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冷酷——苍白的嘴巴、异常凝固的眼神?她微微地颤抖,他们看上去就像死人。

她觉得她的灵魂突然撤离了基思。这是她的哥哥——这个,这个不自然的人。她意识到自己差点要笑出来了。

“我是怎么回事呀?”

她揉了下眼睛,沉重感在加剧。熏香味使她头晕,唱诗班里一个男高音零乱而刺耳的音调如嘶鸣的石笔在她耳边摩擦。她觉得坐立不安,抬起手来撩了一下前额上的头发,发觉已经湿了。

“这里真热,真热得见鬼。”

她再次压制住想笑的欲望,接着她心头的沉重忽然转变为冰冷的恐惧……那是因为圣坛上的蜡烛。它完全错了——错了。为什么没人看出来呢?蜡烛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从蜡烛里冒出来,在它上面形成了形状。

她努力压制住她那加剧的恐慌,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蜡烛芯罢了。如果烛芯不是笔直的,那就是蜡烛造成的效果——可那不是蜡烛的效果!一种力量以非常的速度在她内心集聚,一种巨大的、同化的力量,它来自每一种感觉,来自她头脑里的每一个角落。当这种力量从她内心里汹涌而来,她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极度的反感。她把手臂缩了进来,尽量远离基思和贾维斯。

那蜡烛里有什么东西……她的身子向前俯去——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向它走过去——没人注意到吗?……没有吗?

“哎唷!”

她觉得身旁有了一个空间,直觉告诉她贾维斯非常突然地喘了口气坐下来了……接着她跪下来,与此同时牧师缓慢地将闪亮的圣体匣拿离了圣坛,她的耳朵里听见一阵匆忙的吵闹声——撞击的钟声如同榔头在敲击……接着在一个短暂而永恒的时刻,她的心里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涛——那是一声呼喊,如海浪拍击……

她在呼喊,觉得自己是在呼唤基思,她的嘴唇做出这个名字的形状,然而声音却发不出来。

“基思!哦,我的天!基思!”

她突然意识到一种崭新的存在,外部的存在,就在她面前,在温暖的红光中得到了圆满的表现。她立刻明白了。那是因为圣弗朗西斯·泽维尔的彩窗。她的心思抓住了这点,终于贴近了它,她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呼喊,如此虚弱的呼喊——基思……基思!

接着在一片宁静中传来一个声音:

“颂扬我主。”

回应的隆隆声渐次响起,沉重地回荡在教堂中。

“颂扬我主。”

她的心中一下子歌唱起这个句子来,熏香在空气中神秘地萦绕,带来了甜美的安宁,圣坛上的蜡烛熄灭了。

“颂扬我主的圣名。”

“颂扬我主的圣名。”

一切都陷入旋转的迷雾中。她发出一个既像叹息又像呼喊的声音,她的身体摇晃着向后倒下去,正好被基思连忙伸出来的手臂接住。

“安静地躺会儿,小妹。”

她再次闭上眼睛。她躺在外面的草坪上,以基思的手臂当枕头,里根用一条冷毛巾轻抹她的额头。

“我没事,”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不过再多躺一会儿。里面太热了。贾维斯也感觉到了。”

里根又小心地用毛巾擦她的头,她笑了起来。

“我没事,”她再次说道。

尽管她的心里填满了温暖与安宁,她还是觉得一种奇怪的伤心与折磨,就像有人把她赤裸的灵魂捧在手中嘲笑。

半小时后,她靠在基思的手臂上走过漫长的中央大道,向着大门口走去。

“如此短暂的一个下午,”他叹息道,“我很抱歉你不舒服了,洛伊斯。”

“基思,我现在感觉很好,真的。我希望你不要担心。”

“可怜的小妹妹。我没想到经过了炎热的旅行之后对你来说祝福礼是个过于冗长的仪式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想实际上是我不太习惯这个祝福礼。做弥撒已经是我履行宗教仪式的极限了。”

她停顿了一会,接着飞快地说道:

“我不想叫你吃惊,基思,可我无法告诉你做一个天主教徒是多么的……多么的不便。它真的看来已经不合适了。说到道德,我认识几个信天主教的孩子,他们的行为却最最放荡。而那些最最聪明的孩子……我是指那些阅读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的孩子,他们又似乎不再相信任何东西。”

“再说下去。巴士要再过半小时才来呢。”

他们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来。

“比如说杰拉德·卡特,他出版了一本小说。人家提到灵魂不朽时他一定会大呼小叫的。还有霍华……嗯,他是我最近了解得比较多的另一个人,是哈佛大学的联谊会会员[7],他说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会相信超自然的基督教,尽管他又说基督是一个了不起的社会主义者。我的话让你吃惊了吗?”

她突然停下了话头。

基思微笑着。

“你无法使一个修士吃惊的。他可是对吃惊免疫的专业人士。”

“好吧,”她继续道,“我就说这些了。它显得那么……那么狭隘。比如说那些神学院。天主教徒不会明白世上有着更多的自由……比如节育措施。”

基思微微哆嗦了一下,你几乎无法察觉,可是洛伊斯注意到了。

“哦,”她飞快地说道,“现如今大家无所不谈、百无禁忌。”

“也许这样更好。”

“哦,是的,这样好多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基思。我就想告诉你为什么我现在对这些都有一点……冷漠。”

“我不吃惊,洛伊斯。我比你想的更有理解力。我们都经历过那种时刻。可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克服的,小妹。因为我们都有那种信念的天赋,你和我,它会把我们带出困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