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奥斯瓦德、鲁比和其他(第2/14页)

唉,但是这些威胁呢,可就更荒谬了——这个他自己清楚得很,根本不需要安德烈提醒。祖克曼找出了一本新的写作练习簿,并没有打电话给安德烈,而是开始记载他记忆中的前一天的“生意”。因为这确是他的“生意”:不是买卖交易,而是眼见为实。从个人观点来看似乎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又怎样呢?哦,老天啊,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昨天简直棒极了!他每天都应该那么做。我们帮你洗牙不记得了?买的漂亮西服?还给你找了皮肤护理的医生不是吗?阿尔文,我们并不是铁石心肠的恶人——我们在电视圈里混。他告诉我,我们真的非常担心你,我们决定为你请个心理医生。我们希望你能坚持去艾森伯格医生那里看病,直到你的精神病痊愈,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你。没错,我自己也去看艾森伯格医生,为什么阿尔文不去他那呢?

他连续写了一个多小时,字字句句都是佩普勒愤怒的证词。后来猛然间出了一身汗,打电话给安德烈,又描述了一遍那些胁迫电话的细节,一直讲到那几声嗬,嗬,嗬。

“你想抵御我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撒下的一切诱惑,这个我懂。你想反抗人生之道,”安德烈话里带着讥讽,带着中欧大陆特有的那种抑扬声调说道,“你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生活,这个我也懂。虽说这都是你自己要玩叛逆,不过的确很多玩叛逆的让自己也措手不及。特别是对像你这种家庭社会背景的人来说。老爸一直教你要好好做人,老妈一直让你待人和善,加上你在芝加哥大学高级人文决策班又学了四年,你还怎么可能去过一个正常的生活呀?十六岁小小年纪就把你送到那里去了!这就像从森林里偷一只小狒狒回来,让它在厨房吃饭,在你床上睡觉,拿着开关当玩具,再套个小T恤,穿条带兜儿的裤子,等到它长大了,全身毛茸茸的,不可一世,再给它颁发个西方文明方面的学位,最后把它送回到树林中。我能想象你在芝加哥大学时曾是一只多么令人心醉神迷的小狒狒。那时候的你肯定在研讨会上大出风头,连连拍案,在黑板上狂书英文,向全班大吼说他们都错了——你那时候肯定风光无限吧。就像这本烂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安德烈,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人威胁要绑架我妈!”

“我想说的是,把一只野生狒狒改造成一只文明狒狒,这个过程残忍且不可挽回。作为一只经过改造的文明狒狒,你不高兴再重新面对野外的水坑了,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是,妄想偏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要向你说的是,我要问你的是:在一切失去控制前,你到底要在妄想偏执的道路上走多远?”

“问题是,这本烂小说会带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内森,‘他们’指谁?你可别再疯疯癫癫的了,就当是帮我个忙。”

“昨晚有个疯子给我打了三个电话,威胁我说要绑架我母亲。我知道这听起来挺疯狂的,但真的发生了。我现在就希望能想个办法理智地处理这件事。我还想着,你这个人为人圆滑,老于世故,再加上玩世不恭,对付这种事肯定有点头绪。”

“实话跟你说吧,我没有。虽说我的客户都是世界顶级明星,但据我所知,这类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我也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所以你才觉得我的话荒唐。”

“这个我明白。不过你疯疯癫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啦。从你名利双收的那天开始,你就这个样子了。这么多年,我也见过不少神经敏感、妄自尊大、喜怒无常的大牌,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为名利所累的,好好的名利双收被你搞得跟人间悲剧似的。人们总是沉迷于各种疯狂的事物,这种事我见多了,不过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沉迷于这个的。财富越多、名声越大,你怎么反而越焦虑不堪呢?”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昨晚有个疯子打电话威胁我。”

“那就别接电话了。不要坐在电话旁边,什么都不干等着接电话。威胁电话这种事,你不理它,它也就消停了。这就像要想不在公交上出事,就不要去坐公交。还有,既然说到这,不要吃那些熟食店买来的脏兮兮的东西。记住你是个有钱人!”

“谁告诉你说我在脏兮兮的熟食店吃东西了?《纽约每日新闻》还是《邮报》?”

“是我说的。我也没说错吧?那些小烧烤店又脏又乱,鸡肉还特别油,你在那里买了带走,回到你那空空如也、家徒四壁的公寓,用手抓着吃。你还躲到什洛莫街那些五香熏牛肉店里,假装自己是个小地方来的无名小卒。不过内森,你这些行为早就没有当初给人的那种标新立异的感觉了,现在我们看到的都是你偏执的一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是想告慰天上和在《评论》杂志(2)的各路神仙吗?让他们觉得你不过是个谦卑、不爱出风头的犹太学者,而不是一本有伤风化小说的不安分作者吗?我知道你钱包里有好多卡片,上面都是文学界的那帮自以为是的家伙的论调,说什么凡是享受名望所带来的满足感的,都是爱慕虚荣的人。唉,你可别信那些鬼话。像你这样的作家,人生中还是有很多值得享受的。还有,你不能再在什洛莫街混了。我们就先从公交这事儿说起吧,你得买辆车,配个司机,内森。托马斯·曼就有配了司机的车呢。”

“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不用听人说,我自己就坐过他的车。你得找个小姑娘帮你回个信,跑个腿什么的。还得雇个人给你往麦迪逊大街送脏衣服,或者至少找个干洗店取送衣物。”

“干洗店的人来取衣服时都靠在门铃上——这太分散我的注意力了。”

“你得找个管家,让管家去开门。还得找个人给你做饭、办杂货,还要负责打发门口的推销员。你再也不用自己推个购物车逛格里斯泰德超市了。”

“要是我想知道一磅黄油多少钱,就必须得去。”

“你知道那个干吗?”

“安德烈,格里斯泰德超市是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作家体验真实生活的地方——不要把格里斯泰德也从我生活中划掉!只有通过逛超市,我才能触摸到这个国家的脉搏。”

“你想触摸国家的脉搏?那你得了解一下我所知道的事情:一磅人肉多少钱。我可没在开玩笑。你得配个司机,找个管家、厨子和秘书……”

“这么一大堆人,我躲在哪儿呀?我在哪儿写作呀?”

“你得找个大点儿的房子。”

“别开玩笑了,我刚搬进一个大房子。这里安静、宽敞,又在东第八十一大街上,每个月租金才五百块,绝对不是贫民窟。这个条件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