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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件新鲜事,”医生说,“他老婆以前只会申请逮捕令,让盖伊去坐牢。”

“是啊!”海瑟说,“但那时候,塞利纳斯的新监狱还没造好呢。以前关上三十天,盖伊就受不了要出来了。但新监狱不一样——有广播听,床也结实,警长是个好人。盖伊进去就不想出来了。他太喜欢那儿了,他老婆都不愿意让他去坐牢了。所以她就趁盖伊睡着的时候打他。盖伊说那太让人精神崩溃了。你也清楚,盖伊其实根本不喜欢打老婆,他那么做只是为了维护尊严。但他受不了了。我看他是要搬来和我们住了。”

医生站起身来。潮水开始拍打大潮池的边缘,海水逐渐涌入,在岩石上形成一条条河流。从鸣哨浮标的方向吹来阵阵新鲜的海风,海角转弯处传来海狮群的吼叫。医生把雨帽往后推了推。“海星够多了。”他说。然后又继续说:“听着,海瑟,我知道你袋子底下装了六七只不到尺寸的鲍鱼。如果有狩猎监督官叫住我们,你就会说鲍鱼都是我的,是我让你采的——没错吧?”

“嗯——见鬼。”海瑟说。

“听着,”医生和蔼地说,“假设我接到了采集鲍鱼的订单,而狩猎监督官觉得我使用采集许可证的次数太频繁了。或者他觉得我采鲍鱼是为了吃。”

“嗯——见鬼。”海瑟说。

“这就像工业酒精协会一样,他们的疑心都很重。他们老是觉得我要酒精是为了自己喝。他们总是怀疑所有人。”

“呃,你没喝吗?”

“喝得不多,”医生说,“他们给的酒味道糟透了,要重新蒸馏可费劲了。”

“也没那么糟吧,”海瑟说,“我和麦克那天尝了一口。他们给的是什么酒啊?”

医生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这又是海瑟的谈话技巧。“我们走吧。”他说,把自己的麻袋扛到肩上。他已经忘记了海瑟袋子里的非法鲍鱼。

海瑟跟着他走出潮池,沿着湿滑的小道往上爬,回到了干燥的土地上。一路上,小螃蟹在他们脚下四处逃窜。海瑟觉得应该在鲍鱼话题的坟墓上再添把土。

“那个画家回到宫殿里来了。”他说。

“哦?”医生说。

“嗯!是这样的,他用鸡毛给我们弄了几幅画,现在他说得用坚果壳重新再弄一遍。他说他换了——换了什么媒——媒介。”

医生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还在造船吗?”

“造着呢,”海瑟说,“样子全变掉了,变成了一种新船。我看他会把那东西拆了再改。医生——他是不是个疯子?”

医生把装满了海星的袋子掀翻在地,气喘吁吁地站了一会儿。“疯子?”他问,“哦,嗯,我想是的。和我们一样疯,只不过疯的方式不一样。”

海瑟从来没这么想过。他认为自己是水晶般毫无杂质的清澈湖泊,他的生活则是一只混浊的玻璃杯,充满了不被人理解的美好品德。医生的最后这句话让他有点儿生气。“可那艘船——”他大声抗议,“就我知道的,他都建了七年了。之前的砖烂了,他又用混凝土做了砖。每次快要完成了,他又变了主意,拆掉重做。我觉得他疯了。七年建一条船。”

医生坐在地上,脱下橡胶长靴。“你不明白,”他温和地说,“亨利喜欢船,但他害怕大海。”

“那他要船干吗?”海瑟反问道。

“他喜欢船,”医生说,“试想一下,如果他把船造好了,大家就会问,‘你干吗不让船下水?’如果让船下了水,他就得划着船出海,但他讨厌下海。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把船造好,这样就永远也不必让船下海了。”

海瑟跟着医生的话听了一半,没到最后就放弃了理解,并且开始寻找新的话题。“我觉得他疯了。”他不太确定地说。

在种植水稻的黑土地上,成百只黑色的臭虫爬来爬去,许多都把尾巴高高地向上翘起。“看那些臭虫。”海瑟说,为臭虫带来新话题而心存感激。

“它们很有意思。”医生说。

“嗯,它们为什么要把屁股撅到天上?”

医生卷好羊毛袜,塞进橡胶长靴里,又从口袋里拿出干燥的新袜子和一双薄鹿皮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最近我刚查过——这是种非常常见的动物,经常把尾巴翘起来。但没有一本书提到它们会翘尾巴,更不用说为什么了。”

海瑟用潮湿的网球鞋冲臭虫踢了一脚,让它翻了个个。闪亮的黑色甲虫奋力踢腿,想要翻回身来。“嗯,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它们在祈祷。”医生说。

“什么!”海瑟震惊不已。

“真正了不起的,”医生说,“不是它们会把尾巴翘起来——真正了不起的是我们觉得这件事很了不起。我们只能将自身视作标尺。如果我们做出这样无法解释的奇特行为,我们很有可能是在祈祷——所以也许它们也是在祈祷。”

“咱们赶紧走吧。”海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