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和富子并肩走在比小石川本宅庭院更宽阔的密林间,右边盛开的菖蒲花覆盖了整个池塘水面,通过左边粗大的树干间望去,到围墙边的空地已被开垦成花圃,田里的白百合开得令人注目。两人脚踩柔软的青草地,仰脸望去,头上是细藤密枝交织成的绿叶顶篷,微风吹过,绿叶间的蓝天上不时落下耀眼的光线,宛如拉出的白金丝那样摇摆着,夏初的树林中,一切都充满自由和生机,既恬静又明亮。

“真是心旷神怡啊!”园子不禁叫起来,对在这美丽的别墅中“毫不烦心”地自由自在生活的富子羡慕不已。

如果说置身于自由之境是创造人类幸福最重要的条件,那么只能说自己距离幸福还相当遥远。迄今为止,园子并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多么严重的束缚,然而仔细想来,平时自己总是会想,这样说的话,会不会遭到别人的诋毁?那样做的话,能不能使自己的权利和地位有所增强?从谈吐到举动无一不是经过这样的判断之后才进行的,所以从未悠闲地随心所欲过,尤其是听到女教师同事在背后嫉妒、讨厌地说自己坏话时,总会想到自己那天生的温柔为什么不能变得更顽固和严厉些呢?总会为各种事担心,从衣服到头发直至天生的体态,所有这一切,现在想来是多么的难受!

“园子,不去花圃里看看吗?”

富子嗓门响亮,她拉起园子无力垂着的手,转身从池塘边朝对面的花圃走去。

“园子,百合花在小说里不是总被当做恋爱的媒介物使用的吗?”富子伫立在白百合花中,微笑着说。

“鲜花中没有比白百合花更美的花了,我最最喜欢的就是白百合。”

这块比养母家的庭院大上一半多的花圃里种满了无比美丽的白百合花,叫人眼睛为之一亮,那浓郁的芬芳几乎把人醉倒。也许是从刚才起一直沐浴着夏季明亮的阳光的缘故,富子显得很愉快,憋不住要找出些逗趣的话题来。

“园子!”她高声招呼,“你那样喜欢白百合花,就带些回家去吧!我这个人谁都不会理睬了,可园子嘛,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定有许多人希望和你换花的吧……你说呢,园子!”富子嗬嗬地笑了起来。

“哎,瞧你!”园子与其说吃惊还不如说突然腼腆起来,“我说喜欢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那花的形状特别柔美才……”

“所以说嘛,嗬嗬嗬嗬。”富子立刻抢过话来继续说,“园子,别那么正经了,既然咱俩已经这样亲密无间,你就开诚布公地坦白吧!”

两人在花圃里小径边的长凳上坐下,肩并着肩,园子一下子回不上话,只是烧红了脸颊。

“你坦白地告诉我后,我也,嗬嗬嗬嗬。”富子又笑了。

然而,园子真没有什么艳史。二十岁的时候,工学士和画家……特别是那位画家,他献上了热烈的爱情,园子拒绝他的求婚后他还寄来过一两封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可值得一说的经历了。

“富子,您那样说,可我实在没有可说的事……”她回答的语调简直是可怜的。不过富子仍然严厉地勉为其难,最后,她只好难为情地说了那位青年画家的事。

富子独自大声地询问园子为什么要拒绝这等良缘,之后又问她今后是否想永远独身。这会儿园子似乎不像刚才那样腼腆了,不过仍然低垂着头。

“就像刚才所说的,我完全因一时虚荣心过强,全然不把结婚的事放在心上。全部拒绝了求婚,并不是信奉独身主义。不过,以后从学校毕业至今,再也没碰到这样的事,所以,很自然地一时间忘却了结婚。”

“园子,那么现在你还不考虑婚姻大事吗?”

“现在?……”园子穷于作答,再次红了脸。

她该怎么回答才好呢?想起了养母严厉的家教说,男人几乎全是恶魔,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加上自己事实上被极强的虚荣心驱使,在蓓蕾开放的十七八岁至二十出头这段时间里,芳香的酥胸里无暇描绘对男性的感受,单独与男子相对交谈颇得其兴的机会至今也不满三次,甚至连回忆起完全忘却了的求婚者的事也是来到黑渊家以后,因为心情过分轻松,乘着无聊之时才想起来的。对于富子的提问,园子还无法做出明确的回答。要是在到黑渊家之前,不,要是在她尚未意识到教育界的自由精神过于缺乏之前,也许会毫不犹豫以一种虚荣的劲头颇为自负地回答说,还没有时间考虑这种问题呢!然而现在……既不能说那么想结婚,又不能说结婚是愚蠢的。

“富子,我现在还不好回答,不过我不像养母那么顽固,我认为女人结婚是很普通的事,所以只要发现有真心愿意娶我为妻的人,我当然会高兴地嫁给他,无论他的家庭如何贫困……”

这时,随着一股风吹来,突然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两人的脸面,与此同时,从花丛背后走出了一位男子。